那高台之上的许县令一听‘偷他手稿’,懵了一瞬,然后皱起了眉,“你这是何意?”
陈延看见,在这句话之后,方德名直接跳了起来,扑向了吴文春,旁边的衙役们一时没有注意,两个人直接滚在了一起。
啊,像极了疯狗扑人。
直至吴文春哀嚎,两边的衙役才连忙过来要把人拉开,陈延突然也加入了战局,他‘好心’地靠近了方德名和吴文春。
然后不小心踩中了方德名的手腕,不小心撵了一下鞋底,在方德名哀嚎之后,又不小心没有扯住他的胳膊,而是拉住了他的耳朵,然后用了劲儿。
老人哀嚎,两人被分开了。
陈延也顶着小身板退到了一遍。
陈延: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方德名想把手伸进吴文春嘴里,拽掉他舌头的癫狂之举让许县令也有点发懵,也让他对‘偷手稿’一事更为好奇,到底是做了什么,方德名要这样遮掩?
遭逢大劫,吴文春捂着有些流血的嘴角,也很癫狂,一句话也不留,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倒出来了。
那一刻,方德名满脑子都是完了二字。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有证据的,只要进入方家,搜一搜他的书房,到处都是证据。
……
“县尊大人,我知道方夫子的书房内很多都是你平日里写的文章……”
“有你写的诗词,有你平日里和别人的谈话。”
“有你喜欢的书,有你欣赏的词人、欣赏的诗句的汇总。”
方德名就像是许县令的毒唯脑残粉,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搜集关于许县令的所有讯息,然后加以分析,提炼,日夜思忖着他到底喜欢怎么样的童生,怎么样的风格。
也不知道吴文春到底是怎么看到这些应当被收拾妥当的手稿,总之,在公堂之上,他为了令县令火大,甚至还当场说了几个许县令的小癖好。
例如,喜欢人在文章里提到某位诗人。
再比如更私人一点的,许县令会觉得现今朝堂上的某位大人所提的东西比主流的一些思想更好。
陈延看见许县令的脸拧一拧已经能滴出墨汁了。
他的愤怒几乎肉眼可见,那种上位者被低劣者窥伺的愤怒,以及隐私被人剖光光的恼羞还有被人欺瞒的滔天怒火,燃烧着许县令的理智。
他看着方德名,几乎想把他撕成碎片,当庭打死。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年来,他总觉得德行私塾的学子作出来的文章很符合自己的心意,原来夫子竟是这样的投机取巧之辈。
怪不得他选上去的人在府试总难排在前列,投机之辈,哪里有真才实学?这方德名,败他功绩!
这案子已经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了,许县令决定当场将方德名收押,被衙役捞起来的方秀才人已经快成面条了。
他仍想着挣扎一番,“县尊大人!县尊大人!学生只是仰慕您的风姿,所以才收集了一些关于您的消息……”
但这样的狡辩终究是无用的,他被带走,陈延心安了,此一役,方德名乃至德行私塾,绝无翻身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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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衙回陈家之后,陈延被所有人围了起来,连吕夫子都来了凑热闹。
“方德名如何?”
“到底怎么样?”
“康弟!有好消息吗?”
陈延笑容满面,只道:“他完了。”
高楼起至高楼塌,需要多久?一瞬?一夜?一天?
审讯当日,方家便被查封,方家一众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当夜,德行私塾再被查封,方德安也被扣押,许县令责令方家退还德行私塾学子的束脩,并多补偿一年。
隔日,许县令跟前的红人何师爷便因‘左脚先进县衙’而被许县令怒而仗责,不仅被打了个半死,还被免去了师爷职位,迅速的在川安县销声匿迹了。
陈延想,看来许县令的躺平管理只针对别人,要是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了,还是可以很快‘雷霆之怒,怒锤众人’的。
……
川安县这场风波持续了很久,大抵有十来天,介于许县令不想自己各种讯息被窥探,买卖的事被众人知道,便直接以‘诬陷举子舞弊’为方德名定了罪,再判方德安为从罪,革去了二人功名,赏他们鞭笞三十下,流放三千里。
诬陷科举的鞭笞之刑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的,陈延一家以及吕夫子一家都去观礼了。
不过他们没有在人群里,而是在行刑地对面的茶馆雅间内,这里居高临下,这里风景独好,这里能看见窗口外,墙壁边,方德名身上有血痕渗出。
外面很吵,这一幕很残酷,但陈延的心很平静。
一个麻烦和另一个麻烦终于结束了。
“夫子,你说他能撑到被流放的地方吗?”
吕夫子看了一眼头发斑白的方德名,道:“十死无生。”
“回来就要处理这些乌糟糟的事,未祝你榜上有名,还是廪生。”吕夫子举杯以茶代酒,“准备什么时候摆宴?”
成了秀才是一定要办宴的,这次的宴会会比上次成童生更盛大,除亲戚外还会邀请恩师及一些同窗好友,甚至县里、镇上的乡绅也会送来贺礼。
陈延:“大概要再等一些时日,要等一切尘埃落定。”
“是了,还有那赵家……”
“赵家与何师爷和方德名交情不深,这件事影响不到赵家。”
“你此刻已高中秀才,那赵家应当会顾忌一二分。”结亲之事在这个当口应当不会再提。
陈延摇头,“这可未必。”赵家一看就是自信到膨胀的人,可不会把他这个小小秀才放在眼里。
“近来我派人查探,倒是留意到那赵家之子赵寿康……”吕夫子不想形容这个人,“强抢民女,恶淫丫鬟,惹出过一些事,均是赵家花银子平的,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做过更出格的事情。”
“大概是有的。”
就同一句俗语,当你在家中看见一直蟑螂,那说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蟑螂已经成群结窝了。
夫子不费吹灰之力,随意蹲点,就知道了他残害民女,恶淫丫鬟之事,背地里被遮掩过的东西,还不知道怎么恶心呢。
但陈延一时半会想不出针对赵家的法子,他问:“夫子,那些受害人家中,可有刚烈之辈?”
夫子摇头。
若是刚烈,又何以被银子摆平。
真正连银子都不能摆平的,恐怕……
俩父子之间霎时有些沉默。
“惟愿我高中举人。”吕夫子突然说。
陈延:?
“介时我便可与赵教谕分庭抗礼了。”更多的受害人可以没有压力地站出来。
“相公/康弟!不看了,新茶上了,快来喝喝新茶,去取晦气。”
楼下的人正在哀嚎,楼上的人喝着茶,满室欢笑,总之,人类的快乐就很容易建立在仇敌的痛苦之上。
…
九月初,陈延回乡,族老大开祠堂,迎接着这位陈家五十多年来的第一位年轻的秀才公。
按照陈家的族礼,此次谢师宴应当由公中出钱协办,但陈延不欲行此事,毕竟陈家也不算多富裕,但族老坚持,最后以族中出钱办席,老陈头捐了一笔钱到族中支持族学结束。
宴席办得很热闹,能邀请的人都邀了一圈,私塾中的同窗、吕夫子一家都来了,盖因陈延是这川安县里顶年轻的廪生秀才公,乡绅们的礼都送的比普通秀才厚上三分。
陈延叮嘱娘亲要仔细看着这些人送的礼品,平常礼物收下便收下,一些昂贵金银则需退回。反正一应规矩跟着前人走,走大家都走过的路,总是不容易出错的。
至于拿着聘礼和家财想来说亲的,一概拒绝。
在乡下期间,他又把家中的田地挂在了自己的免税田下。
与老陈头同塌而眠,说了自己要去府城求学之事。
那是漆黑的夜,九月的风呼呼,吹动着院外的树,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陈延看着身边突然静下来的爷爷,心头亦有酸涩。
“要去府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