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入地以后陈延焦虑了一段时间。
虽然他心里知道, 只要北方没有大灾,种子应当是能发芽的,但……前途命运皆系于此, 总归会有点紧张嘛。
还好,在春季的末尾, 小嫩苗们都长了出来, 因为起先就规划好了密度, 生长出的麦苗看着十分齐整,在田地里浅浅的一层,十分惹人喜爱。
苗出来了, 便要记录, 记录可废了陈延的大功夫,庄子这边识字、对数字敏感的人不多,好在二树是个可造之材, 学得快, 心也细, 免了陈延许多麻烦。
待在地里的时间多了, 陈延先前的锦袍逐渐下架, 他的包袱、柜子慢慢被纯棉的短打占领。作为一名爱看闲书,涉猎较广的学生, 陈延的脑子里模模糊糊有点麦种的种植技巧,如何施肥,但文字是抽象的,田是具象的……
所以,他还得试, 陈延在春末到夏初这段时间选取了大约四个施肥点, 让庄子里佃户依次为麦田施肥。
臭气熏天, 且麦非青菜,没有鲜见成效,庄内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毕竟,挑担施肥,真的有点累。
得用桶把肥从远处运来,能在庄子里运的还好,若是不幸被分配去外面那个堆肥点,得担着粪走长长一段路,身上、手上,甚至是脑壳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溢满这种难闻的臭味。
大家都是皇庄里的体面人,何曾,何曾干过这种事。
陈延对此表示理解,有不同的声音是正常的,干脏活累活发发牢骚也正常。
但陈延没有想到,自己的‘宽容’,会纵人野蛮生长,阳奉阴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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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二狗一家也有些恼火。
无它,施这个粪,真滴是太臭了,先前挖了几个坑坑在庄子边上,风一吹,臭味能飘到整个庄子里。
那会儿好赖还离得远,现在得人提桶去挑……
吴二狗和儿子吴大壮每天都得换衣裳,不仅如此,挑粪用过的木桶也是一个大杀器,庄子里的管事是不允许大家在村边的河内洗桶的,因为河里有鱼、夏日还有荷花景,他怕洗桶的人多了把河洗臭。
大部分得在家边洗,虽然也不是很麻烦的事,但总归容易叫人不舒服。
特别是,这种叫人不舒服的事儿还有区别对待,为何有人能在庄里挑,有些得去庄外挑!
不平,则易生事端。
别看吴二狗每天在家里骂陈延骂得欢畅,但在宗族聚集,外头有人的情况下,他一般怂得很,半点不说陈延的坏话,只傻呵呵的笑,然后心里腹诽——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男子要最不要好看!’
‘慈和有啥用,咱这是农庄!得种地!’
因为陈延待人温和,虽然做的事奇奇怪怪,但给庄上带来了牛和犁,偶尔在农忙时间还会来点汤汤水水,给大家发点小补助,所以他在吴家佃户里的名声向来是不错的。
直到这次挑粪施肥后,二狗子发现有聚集地有些人在发牢骚了,明里暗里指责陈大人不会主事,弄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声音还不小,把他吓到了!
……这群人到底知不知道陈大人是个官,这么多人,佃户说官员不好,不要命啦?他学着婆娘的谨慎劝了同族几句,但对方并不把这当一回事,且直言:就我们这几个人,你不说我不说,难不成那陈大人会知道?
“……”
吴二狗对自己的族友的傻子发言表示十分不屑,并在被窝内和婆娘碎碎念,“外面啊!外面都是人!”
“都是看不起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你少和那些人掺和在一起!多想想你孙子孙女!”
这话糙理不糙,二狗子感觉近来不太平,就不怎么出去了,然后偶尔出去一次,发现族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大胆。
先前只是说一说,在发现说一说没有惩罚之后,直接进展到做一做了。
那洋洋自得的样子看着很是碍眼,说什么:我家去外边挑担,人家在庄里,那我们家就得挑的少一些才对!
又说什么反正读书人看不出来,少一瓢粪而已,难不成陈大人还会扒在根苗上一点一点数?
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大胆。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因为有个儿子在管事手底下干活,所以这么嚣张?
二狗子不懂这么多东西,但二狗子觉得,这样不行。
他为什么万分抗拒,还是照着陈延说的去做?因为照着别人说的做,做错了,那是别人的错,自己乱做,那所有的后果,就要自己承担了。
这风气不对,二狗子惴惴了两天,管事忽然敲锣,把所有佃户都集中在了一起,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二狗子一家青壮都去了,然后,二狗就发现,上次在家门口碎嘴子,说自己要少挑点粪的人,被绑了手、一家子都站在搭起来的台子上。然后旁边,全都是穿着甲胄、腰间别着刀的侍卫。
这种阵势,吴家庄的人极少见,所以,场下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消失,很快,那个一直被大家说着‘温和’的陈大人走上了台,语气十分肃然念着:某某组某区某佃户,未按照标准施肥。
应施肥多少多少,实际施肥多少多少,差额多少,差时间多少。
都是很精细的数字,越是惊细,越让人害怕,让台下的佃户身上都冒出了冷汗,这……是不是有人监视家里?不然,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延没有在台上和众多农户强调数据、听指令对于对照试验来说多么重要,也没有倡议、妄图告诉大家,他们在做的是功在千秋的事。
他本来想安安静静,同这些‘淳朴’的村民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