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将卷子平展,陈延很快下了判断,第一场的题目不算太难。
一应墨义贴经都取的平常书句,未见什么生僻冷门的东西,贴诗取题也不刁钻,就是题量较多,到时候做起试卷来,时间可能会比较紧。
旁近翻看试卷的秀才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很快,陈延的耳畔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翻纸磨墨声,似是有人已经开始答卷了。
这样的声音在考场里就像是催促士兵前进的战鼓,令还未提笔的考生霎时间躁动了起来。
陈延也有些迫不及待,但他还是认真把题目全部看了一遍,在稿纸上摹写了几个略复杂的字后,才缓慢在试卷上动起了笔。
…
沉溺于某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上中天,陈延眼前忽然模糊了起来,他提笔略往侧一倾,号房的木桌上便多了一个小小的湿点。
他瞬间把卷子往旁边推了推,然后松开了衣领,往外望了一眼。午时的阳光照在考院的地上,明灿耀眼。而他在这日光中,汗如雨下。
汗滴得太快了,要不是刚刚反应快,头上的汗滴在笔记未干的试卷上,字墨洇开,他本届秋闱就要直接一轮游了。
把头上的汗擦干,肚子咕咕响了两声,陈延决定先吃饭,歇会儿再写。
叫此间巡逻的衙役端来两碗热水,把饼子蘸一些甜酱,囫囵吃些肉干,略有饱意后,他就停了下来。
收拾好碗筷,动一动僵直的手和腿之后,陈延用考篮里的巾子把身上的汗略擦了一下,在口里含了两片薄荷,人虽然清醒了,但汗还是一直流啊。
陈延想了想,目光凝在了自己考篮内那件薄棉衣的腰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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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陈延号房边走过的差役目光一扫,而后就凝在了陈延的身上,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凝在了陈延的头上。
没错,他把自己的腰带缠在了头上,别说,这种纯天然的发带还挺好用,总算是还了眼睛几分‘清明’。
在卷子中沉浮了许久,天色渐晚,阳光渐失,于视物略有碍,但人的体感却舒服了起来,稍稍一阵微风,便让陈延觉得沁凉。
是以,陈延提笔,加快速度多写了几个题目。
待到天色暗沉,彻底看不清后,他便停下了笔,妥帖收拾好卷子,用油布遮好放于考篮之中,准备休息了。
夜间有风,点烛答卷不管是污卷还是燃卷的风险都太大了。
唯恐降温,蜷在号房的陈延还在身上搭了一件薄衣。
一夜睡醒,浑身不适,但清晨的气温实在怡人,陈延很快想到这是个做题的好时机,把干巴的早餐咽下去后,灵台清明的陈延就铺开了卷子。
提笔很顺畅,直至午时汗流浃背,他方才停笔,靠着木板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思绪游荡,不免想起了同在考场的大哥和三弟。
不知他们如何了?
叶问看上去有些狼狈,不过状态还是不错的,他毕竟年轻,又擅骑射,身子还是蛮康健的,可这天实在是太热了,他身上都开始发燥了。
三人里最惨的应该就是程瑞了,他家里有钱,真真是富贵窝里出来的公子,又不像陈延和叶问一样被邱夫子考前体训,待在这窄小的号房里本就浑身不适,还离臭号很近。
这么热的天,这许多人的排泄物发酵,他人处其中,食不下咽,水难入喉,已经快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
号房里的两位考官也在轻谈今年这不正常的天气。
知府大人叹息:“又有一人被抬去医舍了。”今年这场,对老秀才可不算友好。
提学捋了捋自己的花白的胡子,他人虽老,但目光有神,“世事本就充满变数,时
令天气本就是考试的一环,乡试后这些学子就都是举人了,他日在朝为官,赴任、上值哪个不要康健的身体?”
这位的风格跟之前走的姜大人真是一条路上的,这江南府的两任提学都这样……看来这天下文林的风气得好好变一变了,心思百转,知府脸上还是微微带笑。
提学饮了口茶,细细打量着下方的举子们,不再说话。
于是,在这样的寂静中,第一个三天两夜结束了。
考锣敲响后,人头攒动,进门时的翩翩少年郎出门已成了无神咸菜干,饶是陈延这种身强体健又模拟考了多次的人,乍见天光,也有点晕乎乎的吃不消。
李银花和陈多富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若干学子都是青衫方巾,但他们就是一眼从人潮里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康哥儿!”
二人立刻跑到了陈延面前,搀着他上了马车,甫一进门,湿润的毛巾,温热的姜汤就被递到了陈延的面前。
“爹娘你们费心了。”陈延虚弱一笑,才饮尽了姜汤。
李银花一听这话,满眼担忧,“我们这算啥,你才叫费了心思!”怪不得人家说这科举能把人给熬干了,考个试,康哥儿跟病了一堂似的。
更要命是这才第一场……但再苦再累,过往十余年的付出都让李银花说不出让陈延放弃的话,只能握紧了他的手。
陈延知道爹娘心疼他,但没办法,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要走登天梯必须付出的东西。
三人聊天之时,旁近马车响起了叶问的声音,陈延掀起车帘看了一眼,昔日注重形象的大哥现在也是蔫儿吧唧的小白菜。
不过叶问看上去不是最蔫的,脸色最差的看上去在一旁的程瑞,他不仅面色发白,嘴唇也起皮了,双目无神,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