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过往一个月。
灰雪随着艾丽莎来到了南城最边界的地带,这里聚集着形形色色高低阶层的人,白天是喧闹繁荣的盛景,到了灯红酒绿的夜晚就放肆欢舞,装满醉意的歌声绕着酒厅无止歇地缠绵。
到了南城,她们身上的钱只能够在街道尾巷租上一间很小的房间,简陋而邋遢,墙壁污秽的霉斑爬满了各个角落,除了床位基本就没有能走动的多余空间。
艾丽莎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她和灰雪在一间酒吧面试了服务员,前来招呼的老板娘和她对话的样子非常亲昵。
这间酒吧是间地下室酒吧,楼上是饭店和酒店,夜晚来临的客人非常多,也非常疯,在音量爆棚和彩灯乱射的情况下,情绪高涨过头还会开始在舞池里脱衣服鬼嚎。
“13,这桶Vodka是那边卡座客人的。小心点拿,快去。”老板娘朝角落的沙发位置指了指。
这些酒合起来比她和艾丽莎租的房间都还要贵上几倍,灰雪拿得非常小心,卡座的客人玩点牌玩得正兴起,一旁的则不知道掏出什么放在手背上吸,吸完整个人像软了筋骨般轻松,神情迷离却又高亢。
“您好,这是你们点的......”
灰雪刚放下酒桶,身旁就有一只手大力抓住她的手腕,勾搭的声音轻浮而喜乐,“嘿,来和我们一起吧!”
男人湿漉的半长发贴着他凸起的颧骨,眼白部分被红血丝全全侵蚀,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药物病态,可对方的语调却是相当快乐。
“如果你有任何痛苦,我们都能帮你忘掉喔。”
灰雪看着他,心中怔愣片刻。
痛苦?
痛苦是什么?
是指即便来到了南城,逃离了过往,她每晚也依旧要经历被沈听澜缠身的噩梦吗。
是指她现在单是照着镜子,都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恶心肮脏吗。
如果这个算作痛苦,那么她其实没什么好在乎的。
因为经历了那些事的人是灰雪。
而她是13。
灰雪怵了怵,下意识想抽回手,对方却依旧不屈不挠地说:
“来吧,加入我们吧。我看得出,你不属于那头。”
说罢他挑着眉尾望向了舞池中心、被灯光照满的明亮地区。
“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堕落的疯子,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才是最清醒的。”
男人睁大眼眸,眼角弯起像死神的利刃一样不断召唤亡徒,而灰雪手心的冷汗越来越多,耳边吵闹至极的震动声又响又重地锤向她的心脏,无形中有股可怖的力道好像就要把她压进沼泽里了。
“不好意思,请你松手,这样不合规矩。”
恍然间非常清亮的声音将外界的混杂声切断,随即是温暖的触感碰上了灰雪,她拉开男人的手,主动把灰雪护到自己身后。
“你太没趣了!”男人嬉笑着甩开,身后的朋友拉过他的肩膀将他拽倒,玩闹似的把一瓶酒直直往他喉咙里灌。
......
破晓时分,两人终于回到家里。
“刚刚吓到了吗?”
艾丽莎将制服换下,反复闻了几遍自己身上有没有酒味,灰雪摇了摇头,淡声回:“其实还好,没什么的。”
艾丽莎躺在了稍微散乱的床上,眼睛阖着,有点困倦,招手唤灰雪过来:
“不然我明天去帮你问问老板娘,看她肯不肯给你换个职位,好吗?”
“没事,真的不用。艾丽莎,不要为我做这么多。”
灰雪靠着床背,将一根黑色羽毛从艾丽莎的乌发间取下。
艾丽莎沉默片刻,而后倏然睁开眼,问:
“灰雪,我能这么叫你吗?”
“我不想叫你13,灰雪。”
灰雪微微皱起眉心,这个称呼总会让她想起每当沈听澜一边抠弄一边深情叫她的呕人模样。
这个名字是那人恶心的承载体。
“灰雪......”
艾丽莎翻过身,胳膊一伸揽过了灰雪的手臂,只是这么轻轻地触碰她,不再有进一步的其他举动。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沉默。
.
灰雪从小生活受过太多管制拘束,而这个城市里的人更追求洒脱自由,与她的从前有着天壤之别,灰雪起初其实有点不适应。
火车鸣鸣作响,蒸汽散开。
她们待在这里已经满上了一个月,收工时分天将破晓的时候,艾丽莎带着灰雪来到一个海湾区域,寂静无人的昼夜里,她们站在空旷的沙滩上,看着起伏不断的海水闪烁着幽暗的蓝光。
“这里是会发光的海域,我们把它称之为——蓝眼泪。”
艾丽莎笑道,别过脸,发现灰雪果然露出了惊叹的表情,不由自主说:“非常漂亮。”
“是因为海水里有夜光藻?”
“嗯对,你知道啊?”
艾丽莎回道,灰雪已经走前踏入海水之中,冰冷的刺感让她退了几步回来,“以前在书上看过。”
艾丽莎走近她身后,海面荧蓝色的繁星光点聚拢在她们周围,远处薄暮裹着天空、轻轻淡淡的光线在云层中漂浮,暗示长夜将尽。
“灰雪,有件事,我想和你坦白。”
灰雪抿了抿唇,回问:“什么?”
“...之前打算领养我的买主,其实把我中途扔弃了。”
灰雪转过身,注视她的双眸,等待艾丽莎继续说:“我......曾经做过非常肮脏的工作。”
“贩1毒也好,出卖1肉1体也好,总是在泥泞里苟且偷生的活着。”
“上次进医院,不是意外,是因为被某个神经病的客人强行灌喝了油漆,才会送进去洗胃。”
“灰雪,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讨厌......”
她的话还未说完,身前的人便噗呲一下的笑了出来,越笑越开怀,弯着的身躯一抖一抖的,艾丽莎愣了几秒,随即连忙扶住她,“灰雪,你......”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非常严重的事呢,艾丽莎。”
灰雪揉着笑出泪花的眼角,身子一松懈便靠向艾丽莎,勾着她的脖子,倒在她的肩膀上,“没事的艾丽莎,没事的......”
灰雪喃喃地说道,海里的蓝光映在她憔悴的脸上,声音是那么的薄弱。
“我也不是完全干净的人,所以没事的艾丽莎......”
艾丽莎抱着她,欲言又止,听到灰雪毫无情感色彩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杀了人,你会认为我有罪吗?”
“我杀了伊雷娜,你知道吗。”
海边的波浪平静下来,如同她的语气,如同她大笑完后眼角还悬挂的泪,无助到了尽头,人也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艾丽莎怔了怔,眼里不可置信的波光在游移,对上灰雪过于淡然的目光,彼此都安静了下来。
“你没有罪...灰雪。”
“是世界逼我们走上了这一条路......”
“因为生来就低人一阶,所以理所应当的要受人践踏;平等这种词语,只不过是权高者用的虚伪语术,让他们在施暴时能更加心安理得罢了。”
“我们是错了,可错的难道就只有我们吗。”
薄雾退散,黎明到来,太阳渐渐从海平线上升起。
灰雪仰起头,朝着她挽了挽唇角,笑容很浅,日光沾着她的眉目,她本该是青春、自由,毫无拘束畅快地活着。
是什么夺走了她真正的生命?
“你真好,艾丽莎。”灰雪轻声说了一句,环着艾丽莎的手无意识地抚弄她发间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