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一边给贾琮束发,一边说着帮衬王熙凤管家,听到的西府那边的事情。
西府降等袭爵之后,依然有两千石爵产,数量还在东府之上,只要善加管理,日常过日子是绝无问题的。
只是西府人口实在太多,除了荣国各房主子,还有西府传承几代血脉的家生奴才。
贾母丶王夫人丶邢夫人丶王熙凤丶李纨等嫁入贾家时,各人都会带数房的陪房奴才。
如今时间陆续过去几十年,这些家生和陪嫁奴才,各自成家繁衍,西府奴仆的数量每年增长,数量十分可观。
虽然上年朝廷实行新政,荣国府夏秋两赋支出大幅增加,荣国公中银流支出紧张。
王熙凤曾得贾母和王夫人同意,裁撤了荣国府一部分家奴。
但是近百年的国公府,随便一个犄角旮旯里,都会是个几辈子的家生奴才,很多人和贾母丶王夫人等都有关系密切,根本裁撤不动。
那次凡能被王熙凤弄走的,不是在府上口碑人缘不好,便是自身没有什麽依仗根底,总共加起来也没裁剪掉多少人。
王熙凤梳理人口清单,西府眼下在册的各房各院奴仆,总计四百六十馀口,这还不算每年都会出生的家生子。
她想到只有裁撤多馀的人口,才能真正补上爵产递减的亏空,只是这事办起来却很不容易。
当贾琮听五儿报的西府人口数目,也是吓了一跳。
怪不得西府爵产比东府还多,可这几年却已出现入不敷出的窘境。
一个府邸养了怎麽多人,又没有开源节流的法子,再多的爵产也总会吃到精穷。
贾琮的东府自开府以来,就从江南采买了五十个家奴,加上贾琮和迎春身边的丫鬟婆子,整个东府满打满算也不到八十人。
两厢比较差距明显,东府占地比西府还要大,五十个家奴都足够迎春打理分派,西府就算裁剪掉一半人口,都是足够使的。
只是眼下贾琮刚承袭荣国府,各处才稍稍安定下来,一时之间不适合做如此大的人口裁撤。
他让五儿给王熙凤传话,西府人口裁撤不能操之过急,放到明年开春之后,他会想个章程出来,到时逐步而行就是。
芷芍在一边微笑不语,见贾琮和五儿有问有道,彼此说的很是认真,像是先生在点拨学生,莫非三爷真想把五儿当管家娘子来养?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见鸳鸯进院子,说老太太请三爷去荣庆堂说事。
贾琮听了眉头都皱了,贾母每次叫他去荣庆堂,总没有什麽好事,虽没一次能难到自己,但这样连日接着折腾,他也要抓狂的。
……
荣国府,荣庆堂。
堂上只有贾母丶贾政丶王夫人三人。
这几日贾政夫妇搬出荣禧堂,是府上震翻天的大事。
府上不知多少奴仆都在背后私语,自老太爷去世之后,二老爷成为袭府之主,入住荣禧堂已十五年,如今竟真要变天了。
这几天黛玉丶探春迎春等姊妹都多了几分小心,知道老太太心中烦闷难遣,寻常时候都不来打扰贾母。
连赵姨娘的看出眼下大事不妙,约束贾环多房里呆着,不要总出去挺尸,万一撞到老太太不自在,必定要吃一段挂落。
贾母见这两天林之孝带着家奴,将二房的物件一件件搬出荣禧堂,一脸老脸郁闷得直哆嗦。
她有一种强烈的错觉,仿佛眼前的荣国府,不再是她居住了半辈子,一草一木都极其熟悉的荣国府。
这座已延续五代子孙的国公府邸,如今在贾母眼里竟然变得有些陌生。
而这一切发生的根由,都是自己在东府的那个孙子,这小子到底是个什麽命数。
他从一落地就克死了自己生母,如今他的父亲也死于非命,他的亲兄长获罪发配。
连一向对他最器重的次子贾政,也因他突然承袭荣国爵,而不得不搬出荣禧堂。
贾母又想到当初因暗自谋夺贾琮产业的贾珍丶贾蓉,也都因此没有好下场……。
他封爵之日,圣旨上昭示他承袭荣国家业,同时将她的宝玉贬低得一文不值,生生坏了名声,
想到这些,贾母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贾家怎麽就生出这麽个孽障,怎麽会有这麽硬的命数。
两府但凡和他关碍的亲长或兄弟,好像都要被他刑克,全都没了好下场。
贾母虽然已年近古稀,但依然放不下享受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偏偏临老还遇上这样讨债的煞星。
贾母这几天想起来就害怕,生怕有一天自己也被这孙子给刑克住了。
她想到前几日听三房的老妯娌说过,明春道魁天师张宇真,要至神京为圣上祈福,当年上代张天师和上代荣国公有些交情。
贾母想着到时向这位道魁问吉,请他做法转一转荣国府的气运。
……
总之,这几日贾母总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排遣自己内心的失落和郁闷,心情刚有些慢慢平复。
却没想到自己儿子贾政,也不知是不是撞客了,人都已经搬出了荣禧堂,朝廷上的弹劾质问,也算能应付过去了。
居然像是那里搭错了筋,和她提二房要搬到东路院居住,差点把贾母气得半死。
此刻她正厉声质问道:「前头因为朝廷上有官员弹劾,我已依着你的意思,让二房搬出了荣禧堂,如今你竟还要搬到东路院去。
这让外人看了都成什麽吗样子,你不要脸面,我还要这张老脸,家里都到这个境地了,你还要这般闹,到底是什麽缘故。」
贾政这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自己心里虽有主意,只要贾母一训斥便马上偃旗息鼓。
主要是哪天宗人府和礼部上门,送来那一迭朝臣弹劾奏本,对循规蹈矩了一辈子的他,实在造成太大的冲击。
这几日他只要一睁开眼,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这件事,心中恍惚不安实在难以言喻。
即便如今二房已搬出荣禧堂,在荣国府内偏院入住,贾政心中还是不太放心,生怕还会被言官抓住痛脚抨击。
当年贾赦即便承袭爵位,而没有承袭敕造荣国府,都要住到独门独户的东路院避嫌。
如今大房子弟贾琮袭爵袭产,贾政思虑自己眼下情形,比当年大兄贾赦还要尴尬不如,哪里能就此安心。
他实在不愿在此事上再留把柄,总要想个最妥当的办法,以此永绝后患。
他自己费心思量,最后还是觉得搬迁到东路院安居,萧规曹随最为妥当。
有了贾赦的先例在前,旁人再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鼓起勇气说道:「老太太,并不是儿子要折腾,如今琮哥儿奉旨承袭了家业,大兄的长房已成为荣国正溯。
前方儿子对迁居荣禧堂心中早有主意,只是稍有迟缓,便招来满朝官员弹劾,可见法统礼道如山,竟为世人这般看重。
儿子前面已失策一次,不想再因此遭朝堂贬斥,务必将此事做到缜密完善,再无错漏。
大房的琮哥儿继承家业,二房移居东路院避嫌,此乃礼数正理。
当年大兄不是也因此而移居东路院,大兄能够住得,我这个做兄弟怎麽就住不得了!」
贾母第一次听这一向孝顺的次子,这般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的和自己讲道理,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
她总不能说因为自己偏宠次子,长子可以去住东路院,次子她就舍不得他去住,即便长子贾赦已亡故,这话贾母也不好说出口。
贾政继续说道:「东路院和荣国府不过一墙之隔,儿子就算移居过去,也能每日到老太太跟前请安,绝对不敢有亏孝道。」
贾母听着贾政这一番话,心中也有些动摇,那日宗人府和礼部联袂上门,气势汹汹,看起来也是挺吓人的……。
一旁的王夫人似乎忍不住哭声,说道:「老爷,我们已经搬出了荣禧堂,外人不会再跳毛病了。
老爷如今还要搬到东路院去住,让人听了成什麽样子,以后我们在姻亲故旧面前,还有什麽脸面做人,万万不可如此啊!」
王夫人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用手帕抹眼泪。
贾政听了大怒,对王夫人喝道:「住口,难道就为亲戚面前的脸面,就让我悖逆国法礼道,被人唾弃,万劫不复吗!」
王夫人突然被贾政训斥,整个人也傻了。
贾政端方,虽然这些年王夫人过于宠溺宝玉,让贾政心中不满,夫妻两个早就相敬如冰,但从没有翻脸训斥的时候。
这时,贾琮正好跟着鸳鸯进入荣庆堂,刚好听到贾政夫纲大振的一幕,也不禁微微一愣。
王夫人被贾政当堂训斥,心中羞愤难抑,但她也出身大家,夫为妻纲,自然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此时正见到贾琮,满腔的怨恨都涌了上来,说道:「琮哥儿,因你承袭家业,我和老爷已经搬出了荣禧堂。
老爷为了避嫌,还要搬到东路院落脚,未免太过难堪,琮哥儿如今是家主,家中之事眼下由你执掌,你可要说一句话!」
贾琮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沉,心中涌起怒火。
迁移东路院之事,是贾政出于礼道顾虑,自己向贾母提出,和自己没有半分关联。
王夫人却言语影射,仿佛自己相逼才让贾政这般决定,心思阴暗未免有些无耻。
贾琮心中微微发冷,面上却露出微笑,说道:「老爷对我恩义深重,我自然希望老爷从此在府内长居,也好让我以尽孝礼。
但刚才我入堂之时,正好听到老爷一番言语,老爷思虑周祥,正气凛然,令人佩服,也有他的一定道理。
太太说琮如今是家主,但琮也是堂上晚辈,亲长迁移落居那是大事,琮身为晚辈,恪守礼数,不好置言,以免不敬。
此事还是请老太太和老爷决断,琮必定无有不可,不管老爷居于何处,待琮的恩义并无二致,都是琮敬慕亲近的长辈,琮于孝礼绝不敢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