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昭帝一听这话,心神一凛,嘴角生出微微冷笑。
他望着桌上那张后膛枪图纸,沉声说道:「许坤,金陵锦衣卫举告贾赦之事,需严密封锁消息。
但贾赦所犯罪愆,必须严加秘查,查证所得由朕圣裁!
记住,贾赦如今是无罪之身,他今日之死是酒后失得,通知本家收尸烧埋吧。」
嘉昭帝这话一出,在场的许坤和郭霖,都心中诧异。
贾赦盗运火枪,虽说现下只是疑证,但明眼人都看出,他确有其事,难辞其罪。
圣上为何还特意说明,贾赦如今是无罪之身?
许坤虽心有迷惑,但圣意如此,他自然不会多言,便领旨退出宫中,回去料理事情。
郭霖虽也心有疑问,也不可能去向皇帝询问。
……
嘉昭帝看了一眼案几上的西洋座钟。
那是施维茨国按大周十二时辰规则,特别定制进贡,钟上的时针正好到了巳时三刻。
他对郭霖说道:「郭霖,派人将贾赦身亡之事,传讯到重华宫,朕稍候会亲去拜见父皇。
当年朕出于孝义之道,敕封贾琮官身,让他为宪孝皇太后抄写经文,之后又以孝义之道追封其亡母。
他贾琮要做孝义之人,就必须有始有终,如其父陷落大罪,他又如何堂而皇之做个孝子……。」
郭霖也是心思精明之人,听了嘉昭帝之言,一下就明白过来,嘉昭帝强调贾赦无罪之身的深意。
大周礼教国法,针对在朝官员,有大罪夺情之规,自来天地君亲师,父子同为朝官,君在亲前。
父犯谋逆等五大罪,子守孝之礼,国法予以夺情,以彰重罪惩戒,以儆效尤。
在这个时代,有子夺情,无子送终,是堪比杀头的惩罚。
圣上明知贾赦罪责败露,但因暴毙无法取得实证,便强调其无罪之身,这是让贾琮可以名正言顺的恪守孝道。
至于这样做的目的,郭霖心中已一片雪亮。
将贾赦之死传讯重华宫,太上皇一听也会心知肚明,上皇就算心中不虞,也无话可说。
郭霖心中暗自凛然,圣上谋算深沉,到了赐婚最后一刻,最终借势发力,如愿以偿。
嘉昭帝提笔写了一道急旨,亲自盖上玉玺,提给郭霖,说道:「按照时辰,礼部必定已出发贾府传旨。
你尽快赶去贾府,宣朕谕旨,不得有误!」
……
神京,安奉坊,巳时。
今日是极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街上店铺喧嚣,人流熙然。
临街哪家不起眼的小酒楼,二楼的雅间里,陈永川进来时,那位相貌清正的男子,早已等候在哪里。
他见了陈永川进来,却问道:「赵掌柜,贾赦的事情可是解决了?」
赵掌柜笑道:「这些日子,我自称陈永川,是孙家的管事,好一顿周折,总算把事情解决了。
刘大人尽管放心,我一早就在崇清坊安排了人手,凌晨时分,贾赦的外宅便传出死讯,锦衣卫和镇安府的人都到了。」
那男子问道:「事情可是做得乾净,决不能让人看出,贾赦是被人所杀,不然事必定节外生枝。
让锦衣卫意识到堂堂荣国勋贵,被人灭口,会引来众目睽睽。
宫中那位必定心生警惕,他会调动所有力量清查此事,到时我们就陷入危机。」
赵掌柜说道:「大人放心,卑职这次以孙家管事身份露面,甚至还帮孙绍祖付了二千两红利,戏份做足,不会引人怀疑。
天下没有一个杀手,杀人之前还花去怎麽多银子,就算贾赦店里的夥计记得我,也绝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卑职在金陵开了几年药铺,倒也不是白做,对药理颇有所得。
去年曾遇一名苗裔游医,从她手中得到一味罕见的南疆鬼乌,此药食之迷幻失觉,虚耗抽髓,凭生巨力,十年前就被朝廷列为禁物。
卑职得了秘法,将鬼乌研磨掺入药酒之中,作为敬贺之礼送给贾赦,那一坛上等的药酒,就成了他的催命之鸩。
昨晚他过量饮用此酒,又有美在房,迷幻失觉,催情炽烈,他年事已高,根基已虚,昏天黑地起来,不死都奇怪了。
而且鬼乌本身无毒,混入酒中之后,用任何银器探查,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再高明的仵作都看不出破绽。」
那刘大人听了,满意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只要旁人认定,贾赦死于意外不幸,金陵火器工坊之事,也就彻底平息下来。
金陵锦衣卫即便将消息送到神京,也已经无用。
你在贾赦的店铺里露过脸,锦衣卫说不得会找到你头上,今日你就出城,回金陵暂避一时,甄家那边传出消息,也需要有人去接洽。」
没过去一会儿,两人先后离开小酒馆,各自消失在熙攘川流的人群中。
……
荣国府,荣庆堂。
一大早东路院传开消息,说大批锦衣卫入园子拿问贾赦,将贾母丶王夫人等人吓得不轻。
贾母急忙让林之孝去打听动静,没过多久林之孝传话进来,说昨夜大老爷没有回府,锦衣卫没找到人,现在都已退走。
虽儿子没有被拿走,但是贾母还是惊魂未定。
心中恼怒大儿子,头发和胡子都白了的人,居然行事还是这等不消停,连锦衣卫的人都招惹上。
历来被锦衣卫的人找上门,多半都是极难收拾的祸事。
今天又是孙子赐婚的大喜,要是闹出丑事,贾家的脸也就丢光了。
于是让人去叫邢夫人过来问话,等到邢夫人过来,还没等贾母问起,邢夫人便开始擦眼抹泪起来。
贾母皱眉说道:「今日是你儿子大喜的日子,你哭个什麽,有事说事,都说你老爷昨日没回府,到底去了那里,怎麽又招惹上锦衣卫了?」
邢夫人涨红了脸,踌躇着不敢说话,贾赦置了外室,放在寻常之家,或许不算什麽,但在贾家这种贵勋门第,却是一桩丑事。
而且,贾赦做出这种事,在贾母眼中不会怪儿子荒淫,反而会怪自己这做太太的没本事,是个空摆设的死人。
邢夫人虽不想说,但经不住贾母连番催促,且老太太的脸色愈发难看,邢夫人知道这事终归瞒不下去。
况且东路院几乎人人知道此事,自己如今不说,老太太问了别人得知,自己这当家太太更加没脸。
于是只好哭天抹泪的说道:「老太太,你可要为我做主,平时我苦口婆心的劝说,让大老爷保重身子,可是他半句话都不听。
如今在崇清坊买了宅子,又弄了个杏香楼的歌伎,听说才十六七岁,养了外室,昨夜他没回府,就在那里过的夜。」
贾母一听这话,气得脸都白了,拍着桌子骂道:「这个不知羞的孽障,胡子头发都白了,整日往家里娶小老婆就算了。
居然还在外头养小娼妇,今天是她儿子办喜事,做老子倒是连夜出去鬼混,传了出去,一身老皮都要被人扒光。」
贾母又指着邢夫人嫌弃道:「你哭又什麽用,还不多派小小厮,去把那孽障找过来。
今天是他儿子赐婚的喜事,他做老子的总要露脸。
还有,锦衣卫是为了什麽拿问你老爷?」
邢夫人听了这话,一下子便傻了,想到大早锦衣卫闯进来,闹了这一通,又急急忙忙走了,竟没有说为何要拿问贾赦?
她却不知许坤揣摩了嘉昭帝的心思,低调处理此事,并没有过于张扬,只是闷头入户拿人,却对拿人的事由含糊而过。
……
此时,因赐婚的时辰已近,贾琮和迎春也来荣庆堂等候。
只是东府那边还是闭门封锁消息,又留下探春陪伴黛玉。
昨晚贾琮得知锦衣卫的举动,便断定金陵锦衣卫的消息已送到金陵。
可是贾琮天没亮就起身,却一直也没听东路院传来动静。
按照常理,只要贾赦盗运火枪的消息传入宫中,嘉昭帝必定会令锦衣卫拿人。
他刚到荣庆堂时,便听说锦衣卫入东路院拿问贾赦,心中还很没孝道的一阵暗喜。
只觉得今日的赐婚必定要被搅黄了。
可当林之孝传了消息回来,说锦衣卫竟没抓到大老爷,又闷声不响的走了,根本没有其他举动。
贾琮的心绪一下又跌到谷底,并生出满腹疑惑。
眼下巳时已过,贾琮预想中的情况,竟然全部没有发生。
既然贾赦已经事发,为何嘉昭帝对于赐婚,还是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赐婚吉时在即,让贾琮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难道事情出现了变数,自己不得不先接受那赐婚诏书……?
此时,荣庆堂中众人,或喜悦丶或懊恼,或担忧,各人心情各异。
突然,林之孝家的满脸喜气的进来,说道:「老太太,外院已传来消息,礼部赐婚的官爷已入了府门,正往荣禧堂去。
二老爷传话过来,让老太太带琮三爷去荣禧堂接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