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阳光尚未点亮，地下城浸在茫茫的夜色中。东1指挥中心，办公室后的套间内，邓槐灵抬手按掉正在震动的闹铃，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怀中洛希的睡颜。接着他无声地松开洛希，穿上外套简单洗漱，走到前面的办公室里打开了灯。

空荡的办公室内，庞大的三维军事沙盘的影像依次亮起，绵延的山脉与苍茫的平原上，细微的炮火不断闪现，仿佛燧石摩擦产生的火星，闪亮一刹又黯淡下去。二区在地面上所有的军事基地都有文字标识，此刻这些标识已被红叉划掉了大半，而且还在继续被划去。

双方的军队、武器和物资的布置在沙盘上显示得清清楚楚，在主城区军队的正前方，由黄线勾勒出两军交战的战线。邓槐灵清楚地记得，他们入睡前那条线还在十公里外的位置。

现在的时间又是凌晨四点，距离战争爆发刚好过去了三天，邓槐灵和洛希早已从东3的墓园回到了东1。这三天里洛希几乎是钉在了东1的指挥中心，不眠不休，很少进食，只在邓槐灵递给他水时仰起脸猛灌一气，转头便接着在沙盘前与裁决官和将领们探讨战术。

罗伯特在地面上的推进势如破竹，难以阻挡。开战之前，洛希虽然设想过对方会征用全城的民用仿生人，却也只是让这个出格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转，他不认为罗伯特会使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招数，战斗仿生人的数量已经够了，没必要激怒城中的民众。

然而罗伯特真的用了这招，骤然将原有的五十万仿生人军队提升到了千万之多，足足是原来的二十倍。配备的武器也种类齐全，在过去的四个月里，不只是洛希在为大战做准备，主城区的工厂也在加班加点地运作，把蛛形坦克和战机的数量翻了三倍，枪支弹药更是无数。

历来落后的二区与如此精锐的军队抗衡，无异于蚍蜉撼树。三天前，塞西娜军方只在仿生人大军的围攻下坚持了四小时就束手投降，二区在地面留下的零星军队能抵抗三天，已是洛希的指挥所缔造的奇迹。

洛希以军事基地为诱饵，精打细算地消耗着罗伯特的军队，即使基地陷落是不可逆转的结局，他依然力求让对方用最大的代价来吃掉他手里的每一个棋子。

他不仅着眼于大的战局，还事必躬亲地为许多小而关键的战斗提供建议，输也要从罗伯特身上撕块肉下来，并最大限度地保证士兵们安全撤退，因此丝毫没有吃饭休息的时间。

看到洛希不停连轴转、精神高度紧绷的模样，最先着急起来的是派珀。她劝洛希找个地方休息，却被对方飞快发号施令的声音盖过了，洛希来去如风地穿梭在指挥中心的军官之间，同时对十二个辖区的战况作出快速而准确的判断，双眼布满血丝，却明亮得慑人。

“简直是疯了，他以为自己跟人工智能Rose一样不用睡觉吗？”派珀在全息通话里抱怨道，“战争才刚刚开始，他就能为了少牺牲几个士兵把自己熬成这样，那之后怎么办？难道几个月都不睡？邓槐灵，你也该劝劝他了。”

邓槐灵点了点头，表示他会去做。只是他一句话也没劝洛希，简单粗暴地往对方喝的水里扔了片安眠药，然后把总指挥权交给一脸惊愕的派珀，自己抱着昏迷的洛希，去指挥中心办公室后面的套间里休息。

他为洛希解散长发，脱掉了外套，拥着对方和衣而睡。这一觉睡了三四个小时，运气很好地没有紧急战报来打扰，以派珀的能力，维持稳定的局面还是绰绰有余。

邓槐灵起床后便在亮灯的办公室里凝视着沙盘，尽管敌军的战线又比入睡时前移了十公里，但推进的速度似乎并未加快，除了正常进攻以外，罗伯特也没有出什么奇招。

他对着沙盘思索了片刻，还是没有想出洛希会用怎样的方式来逆转战局，甚至是夺取胜利，双方硬实力的差距过于悬殊，怎么看都是必输的死局。

不过他并不担心，他想不透的事情就交给洛希来想，正如洛希比不上他洞察人心的能力，他也比不上洛希能规划宏大而缜密的战略，反正有洛希在，他只需要做好对方的刀刃就可以了。

邓槐灵浑不在意地打开通讯器，浏览着主城区猎人行会以及雁翎众人发来的情报，军事方面的情报一般会直接送往指挥中心，发给他的情报则主要和城中的舆情有关。背后响起了脚步声，邓槐灵没回头也分辨得出那是谁，任由起床的洛希慢吞吞走过来环住他，低头把脸埋进他背肌凹陷的线条内。

“怎么不睡了？战场那边有派珀盯着，如果发生紧急情况，她会派人叫醒你。”邓槐灵说。

“睡不着，”洛希的发丝蹭了蹭他的后背，嗓音微弱沙哑，显然是这几天连续说了太多话所致，“我刚才梦见那些死去的战士们，和他们哭泣的家人，立刻就醒了……槐灵，你胆子很大么，竟然往领袖喝的水里加安眠药。”

“我太了解你了，就算是我来劝你，你也不会听劝，所以我只能这么做。”邓槐灵转过身去，拨了拨对方凌乱的长发，笑道，“那尊敬的领袖打算怎么惩罚我？把我赶出指挥中心？”

“罚你给领袖梳头。”洛希也笑了，把扎头发的皮筋套在他的手腕上，又抬起手腕吻了一下。只是因为梦里太过悲伤的缘故，眼角仍然有些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