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槐灵说完便放开洛希的手,退到了镜头范围外。全息摄影仪上的指示灯亮起,红光一闪一闪,被阳光照耀得看不清颜色的光束扫描过洛希身周,将捕捉到的图像数据传输到视频流中,信号发往十二座地下城中所有可用的全息投影仪和普通屏幕。
时间恰好来到上午十点,地下城的民众们正在各自的工作场所忙碌,听见领袖要演讲的消息,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来望着最近的屏幕。
洛希重新担任领袖后做过很多次演讲,但这回不再只有单调的声音,还呈现了画面,一片澄金的秋色中,纯白军装的领袖坐在墓园里,秋风吹过他乌黑的长发,长久保持着神秘的容貌出现在民众眼前。
二区的民众惊讶地发现,那是张过分漂亮的脸,漂亮得有些柔弱,与他们想象中的领袖大相径庭。根据往日那个冷静持重的声音,大家都猜测洛希应当是沉稳又硬朗的军官形象,作为领导者,怎么能长着一张软弱可欺的脸?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蔓延。洛希抬起头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迷茫:“我……”
这个含糊的字眼立刻从每一个扬声器中传出,回荡在地下城的上空。尽管音调依然平稳如常,但配上这张美丽的脸,似乎不像从前那么能令人信服了。
他说完这个字便忘词般停顿了几秒,煎熬的寂静中,民众们的心情也从初见容貌时的疑虑变成了替洛希捏一把汗。所有人都以为洛希是紧张到忘记了稿子,只有洛希和邓槐灵知道,他根本没有讲稿可以忘,先前的准备都已经抹去归零了。
然而邓槐灵站在摄影仪背后,洛希的面前,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轻松笑意——仿佛洛希就是从头沉默到尾,一个字也编不出来,他还是会喜欢和崇拜对方;就算神明流失了所有的信徒,他也依旧会高擎着烛火走向黑暗中跌落的神,搀扶起对方并肩而行。
“各位早上好,我是洛希。”在民众们眼里,洛希是忽然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下,说出了熟悉的开场白,那张脸上柔弱的气质便刹那变幻成了自信与从容。虽然还是相同的容貌,却焕发出一种锋利明艳的美,宛若一团裹在寒冰中跃动的火焰,如果妄想碰触,就会被冷气与高温灼痛。
“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也许在罗伯特的直播演讲中见过我的脸,但大多数人应该对这张脸十分陌生,所以还是做个自我介绍吧。正如你们所见,我是‘术’的领袖,塞西娜政府的头号死敌。”
——简直像是脱胎换骨一般。民众们惊异地盯着那个君王般倨傲的青年,不过,这样的洛希反而更符合他们对领袖的印象。那双眼眸里的光芒并不咄咄逼人,却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服从。
见到进展顺利,邓槐灵在一边安心地笑了笑,离开摄制现场,登上了停在墓地旁的越野车,接入指挥频道。直播开始后罗伯特随时可能派军队来袭击,即便仿生人军队来不及赶到,导弹也会被Rose拦截下来,但派出几架轰炸机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从前我不在公共场合露面,是想为自己保留一些私人空间,完成领袖的工作之余,我想拥有自己的生活。至于为什么又选择在这个时间跟各位见面……是因为从今日凌晨起,战争就已经开始了,我从未期盼过战争,却也无力阻止。”
洛希镇定自若地说着,语句清晰稳定,“在残酷的战争面前,我的私人生活没有那么重要。如果二区在这个危急时刻缺少精神引领者,我愿意怀着真诚和勇气领路,让浴血拼杀的战士们看见,他们并不是为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名字而流血牺牲。”
“我会始终站在你们身边,你们的安全,就是我的荣耀。我承诺将引领你们走向胜利;我承诺,一旦战败,我会是第一个为二区殉葬的人,一旦战胜,我会是最后一个在战士们与家人平安团聚后才欢庆的人;我承诺,我将日夜不休地为二区的存亡战斗,直到生命终结。”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间,尤其是经历过洛希十年前辉煌统治的民众,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已上了年纪,听到这样一番话不由得热泪盈眶。他们明白洛希的话并不是口号,而是誓言,在血色圣诞时,这位领袖曾经为了二区的难民主动走向死亡。
人群中只有部分年轻人仍然沉默地站在那里,表情迟滞。他们对洛希没什么意见,却也没有太强烈的好感,在过去十年他们成长的过程中,“术”频繁地发动恐袭、征召兵员,他们的父母兄弟正是在小范围的战火中丧生,如今又要大规模开战,对他们来说只意味着无尽的苦难。
再加上前些日子主城区在网络上散播抹黑洛希的谣言,年轻一代人人皆知是洛希杀死了程文,因而对他心生芥蒂。他们原本就是想要逃离充斥辐射的二区、进入塞西娜的一群人,进城的名额涨到两千万信用点便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说这些只是冠冕堂皇的套话,并不能说服你们为二区而战的话,”洛希早有预料地轻扬唇角,低下头去,伸出手指拨弄着程文墓前白色的野菊,“我……想给你们讲个故事,关于这座墓的主人,东5的前任裁决官,程文。”
洛希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语调舒缓起来:“二十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了程叔,他是最早见证我成立‘术’的追随者之一,也是裁决官中最年长的一位。那时二区的裁决官人才辈出,大多数都桀骜不驯,是程叔教给我应对他们的办法,每当我驾驭不住混乱的十一席会议,程叔就替我呵斥他们。”
他浅浅地笑着眨了下眼,让眸间闪动的泪光消失,“其实他是个温和的人,不争不抢,最不喜欢争端了。但是为了我们,他每次都上战场,冲在其他裁决官的前面。他把我们都当作自己的孩子爱护,冲锋陷阵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普通的水利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