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爷子一觉睡醒, 披上外衣,护理搀扶他起来,到院子坐一坐。每天日落前, 都是如此, 寒暑不变。
刚出门, 他看见花园一角,秦太太在透明的玻璃温室中,搬运几盆花卉。
他摇摇头。
秦太太好一会才出来,扶他到温室走走, “父亲,上次那几盆送来的多肉,瞧着可爱, 怕是挨不过一个冬天。”
秦老爷子说:“你喜欢花花草草, 在自己家里栽种不好吗?我听人说,你那花园光秃秃的, 你也不招园丁。”
“不养了, 睹物伤情。”秦太太笑容不变,语气带些自嘲, “从前在海之屿,每天花那么多时间照顾园子, 现在想去瞧一眼都难。”
秦老爷子笑了笑,“还在跟你儿子置气?何必呢。”
秦太太淡淡道:“花如此, 人也是。那么多年的心血, 那么多年的期盼, 只想着为秦家培养出最优秀、无可挑剔的继承人,结果秦措……他一再令我失望。”
秦老爷子问:“他又怎么了?”
秦太太扶着他从温室出去,在藤椅上坐下, 然后从包里找出手机,点了几下。
护理送过来一副老花镜。
秦老爷子戴着眼镜,皱着眉头,看秦太太的手机屏幕,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父亲,我永远……爱你?秦措,我会每天……每天更爱你?哈哈哈。”
他笑的咳嗽,接过护理手中的茶杯,喝了口。
“这个图片。”他指着头像,“这也是小措的?”
秦太太抿紧唇,按掉手机屏幕,不想多看一眼,“是。他越发不像话,越来越没有秦家男主人应有的内敛、沉稳。父亲,这都是那个女人——”
“都是那个女人带坏了他。”秦老爷子早知她要说什么,一声叹息,“小茹啊,从远华到小措,怪在女人身上,有什么用?我们秦家最不缺的就是权势财富,秦家的男人能被什么女人强迫?即使被摆布,也是他们自甘堕落。”
秦太太闭上眼,手指紧紧攥着。
秦老爷子看着她,颇为无奈,“你也是,既然能接受小雾,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母亲?”
秦太太冷静道:“小雾是我秦家的血脉,流着秦家人的血。白小姐永远是外人。”
秦老爷子叹气,摇摇头。
佣人端着水果盘、点心等过来,放在桌子上。
秦太太望着她们走远,整理心情,笑着说:“前几天,路家丫头过生日,我托人送礼物去了。”
“路盼宁?”
“是的。我听说……”秦太太皱了皱眉,“过些日子,路守谦他们有意亲自来一趟,与我们商谈小措和盼宁的婚事。”
秦老爷子捧着茶杯,“小措能答应么?”
“这已经不是重点。”秦太太面色逐渐凝重,“据我提前得到的消息,他们意在退婚。”
秦老爷子沉默,过一会,点头,“也好。”
秦太太轻叹:“事已至此,执意让盼宁嫁过来,确实委屈了她。路家想退婚,于情于理,我们只能答应。”
秦老爷子靠着陪伴他多年的藤椅,眯起眼,“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秦太太一怔,正色道:“您说。”
“路家亲生的宁丫头走丢以后,接连领养两个孩子,一个取名路洄,一个取名路盼宁,后来又得了一个亲生子,取名路平平。”秦老爷子慢慢道来,“三个名字,都是盼着路宁宁能平安回家。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真的人间蒸发,找不到了?”
秦太太心里有些怅然,惋惜道:“路家什么法子都想过,后来放弃也是没办法。路守谦说,总不能为了一个孩子,毁了全家人的生活。”
“那个把孩子抱走的保姆,她人在哪?”
“抓到了,关在专门的医院。经过鉴定,她精神有问题。”秦太太回答,“同时具有反社会人格和极端被迫害妄想症,将自身不幸全部归咎于路家。无论怎么逼她,她都不肯说出那孩子的下落。”
秦老爷子若有所思,“是吗。”
他在藤椅上慢腾腾地摇晃一会儿,回忆着,“那个小丫头啊,我好像只见过几次,有一次是在谁家来着?那时她才刚会讲话,一直盯着别人家里供的财神像。我就逗她,我说宁丫头,拜拜财神像,求财神老爷爷让你爸爸妈妈多挣钱。”
秦太太微笑。
秦老爷子也笑,“结果那丫头说,我不拜财神,财神拜我,我只喜欢他的衣服,还有他抱的金元宝——好嚣张的小丫头。”
秦太太轻声道:“可惜了,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沦落何方。如果当年没出事,她本应与我们秦家有缘。”
*
“这都是谁送来的?”
魏导在化妆室门口,先是被四个人高马大的西装猛男吓一跳,走进来,又看见沿着三面墙壁摆满一房间的花盆。
有常见的富贵竹、招财树,也有较鲜艳的富贵籽等等。
一名化妆师答道:“白小姐的朋友。”
魏导皱眉,走近一看,盆栽的枝干上都系有小小的卡片,上面都是手写的一句祝福语。
“祝白小姐开机大吉,一切顺利,早日回家。”
右下方的签名,只一个‘秦’字。
魏导哼了声,原来是她的金主。
颜小烟的那位刘先生喜欢送浪漫的粉玫瑰、蓝色妖姬,这一位送的很……特别。
他走几步,突然发现一个巨大的花坛,由999朵红玫瑰组成,其中也有一张卡片。
“祝母亲一切顺利,我和父亲永远支持你的工作。”
没有签名。
魏导想,这位估计就是当初在星耀看见的臭屁小鬼头,吴总猜对了,那是白小姐的孩子。
这一家子也是奇怪,儿子送玫瑰,老子送发财树。
纤纤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发型也做完了。
魏导问:“外面的人是……?”
“保镖。”纤纤说,“没办法,撵不走。”
秦措虽然答应她留下,但硬是又派了两名保镖来,加上以前的,变成整整四个黑衣猛男天团,门神一样天天守着她。
魏导摇头,“花也是朋友送的?”
纤纤说:“玫瑰是我儿子送的。我儿子特别可爱,过几天你们会看见他。”
魏导说:“我见过。”
纤纤:“可爱吧?”
魏导:“……”
他想起那个眉眼冷淡、奶声奶气却又领导风范十足的口罩小男孩。一句‘可爱’堵在喉咙里,实在说不出口。
这几天,白纤纤所在的A组拍摄进度非常喜人,远超他的预期。
白纤纤是新人,但进组前准备就很充分,居然每一场戏的台词都能在开拍前提前背诵。
这一点,魏导必须承认,他欣赏。
从前对于这位金主开道的空降女明星,他多少有点看法,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有所改观。
张启圣所在的B组也还行。
问题是,这俩的对手戏一场都没拍。按照这个进度,只怕等所有和配角的戏全演完了,感情戏也毫无进展。
魏导想起来就头疼,干脆不想。
他说:“上次因为开机仪式的祥云,剧组上热搜了。今天媒体探班,你要不要也接受采访?”
纤纤答道:“媒体应该对张老师比较感兴趣。”
“当然,他是张启圣。”魏导看着她,“可你想红,必须先打开知名度,现在没人认识你。”
纤纤笑了笑,“这部剧开播前,我会扬名海内外,所有人都认识我。没准冲着我追剧的人,比张老师都多。”
魏导:“……”
他哭笑不得,“白纤纤,你还蛮自信的。”
“是您叫我要有自信。”纤纤拿着通告单,“我什么时候和张老师演对手戏?这几天,我都没见过他,他人呢?”
魏导咳嗽了声:“他……他在躲你。”思索片刻,他决定直截了当的问,“你和张老师从前认识?”
“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算不上认识。”
纤纤看了眼通告单的时间,“他可能对我有误会。趁现在有空,您能找人把他叫过来吗?我和他单独谈谈。”
魏导巴不得如此,“好,你们坐下来慢慢谈,不着急。”
他起身。
纤纤又说:“张老师如果不来,我亲自去找他——您就这么跟他说。”
*
“……白小姐说如果你不去,她亲自来找你。”传话的小方说,“张老师,您还是过去一趟吧,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她都开口示好了,您要有绅士风度,是不是——”
小方揶揄的话说到一半,被青年冰刺一样的眼神吓到,立刻退走。
何航说:“盛哥,你要不想去,我去告诉她。”
他刚要走,张启圣冷冷道:“站住。”
何航回头,“哥?”
“去。”身穿侠士戏服、眉眼凛冽的青年沉声道,“这几天,我避开她,就是为了做足心理准备。现在,我已经克服了障碍——呵,这么大的太阳,我怕她个鬼。”
何航用力鼓掌,“盛哥,说的好!要的就是这气势!”
张启圣抽出道具长剑,对着剑刃冷笑,“今天,老子就是仗剑伏魔的侠客!”
他在何航和周利的鼓掌声中,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踏步离开。
到了白纤纤的化妆间门口,他一愣,对着四个彪形大汉,不自觉地慢下脚步。
其中一人看看他,又看手机,向同伴确认:“常先生说的重点关注目标就是他。”
张启圣皱眉,“干嘛?想打架?”
一名保镖说:“张先生,我陪你一起进去。”
张启圣本想说不,转念一想,欣然应允:“好,你千万跟的紧一点,别离开我……当着外人的面,我就不信她还能作妖。”
保镖:“……”
化妆间只有纤纤一人。
她没有助理,也不需要助理,其实更不需要保镖。只是想着赶走他们,有人在家会寝食难安,所以留下。
门开了。
纤纤看见来人,说:“彭先生,你先出去,我和张老师有话单独聊。”
保镖开口:“老板的意思是……”
纤纤:“现在我是你老板。放心——有什么意外,我会大叫救命的。”
保镖想了想,一点头,“好的。那么,请您有事千万要出声,我们就在外面守着。”
他想走,结果手臂被人拉住。转过身,对上一张剑眉星目,却惨白惨白的脸。
张启圣紧张道:“你别走,你走了谁保护我?”
保镖:“……”
他摇摇头,甩开对方。
门又关上了。
纤纤从椅子上起来,打开电灯,望着站在门口,一副马上就要夺门而出惨状的青年。
她问:“怕我?”
张启圣冷冷一笑,“我怕你干什么?”
“那就好,做人得讲道理。”纤纤说,不疾不徐的语气,“那天是你带刀找我麻烦。害你手指被削掉肉的是电线杆,害你惨遭重创、疼痛难忍的是骑自行车的男生——从头到尾,我可什么都没干。”
张启圣怔住,脑海里过一遍往事。
……她说的对啊。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冲过去,最多见死不救,一切都是不幸的意外。
纤纤继续说:“我还不计前嫌的帮过你,你忘了?要不是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叫你躲起来,你早被秦措打进医院,伤上加伤。”
张启圣又想,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