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长生事太平人(1 / 2)

剑来 烽火戏诸侯 11819 字 4天前

龙象剑宗的祖山名为朱景,土石山色鲜红,早晚常有赤霞如临水之蛟盘山望海,其馀连绵诸峰,耸立如亭亭绿竹,山顶涌现出三十六般云气,幻化出不同的蜃楼异象,座座仙气缥缈的宫阙阁楼,不分昼夜汲取水运。海水拍崖,激起波涛碎如飞雪,好个云水群玉山,万象做宾客,乾坤日夜浮,还作故乡声。

陈平安快步走到刘蜕一行人跟前,拱手笑道:「全椒山一别,又见面了。」

刘蜕他们纷纷还礼,称呼隐官,山主,陈剑仙,都有。

许多陌生面孔,便也收起玩味打量的视线丶或是对刘蜕他们乾脆视而不见的疏淡态度,随着陈平安一起面朝这几位访客,至于客套寒暄就算了,交情没好到那个份上。

齐廷济并没有跟刘蜕刻意隐瞒这拨私剑的存在,但是双方真正见面,还是第一回。刘蜕上次来龙象剑宗参加宗门庆典的时候,高爽丶竹素他们尚未来到浩然天下,之后他们就待在悬弓福地,连吴曼妍他们都是前不久沾那老舟子的光,才得以瞧见这些剑仙的真容。

刘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用上心声言语,大大方方说道:「碧霄山能够确定归属,天谣乡悬了大几千年的心,终于与这座祖山一起落袋为安了,恩同再造,欠陈隐官人情的,不止是我刘蜕,还有开山鼻祖和历代祖师,是我们整座天谣乡的道统香火。」

「从今往后,只要我刘蜕一天还是宗主,那麽天谣乡和流霞洲下宗,总计两千七百馀谱牒修士,但凭驱策,绝无二话,只要不是造文庙的反,保管陈隐官指哪打哪。」

「这些言语看似虚头巴脑的空话,但是在刘蜕这边,半点不虚,齐宗主可以帮忙作证担保。」

齐廷济笑着点点头,「陈宗主,客卿齐廷济可以替刘蜕当一回保人。在西边三洲,有个说法广为流传,刘蜕说的话,是可以直接当银票用的。」

陈平安笑道:「晚辈哪敢随便调遣天谣乡,真有事相求,总要商量着来。」

刘蜕心中小有疑惑,什麽宗主客卿的?齐廷济何时当上落魄山的客卿了?

聂翠娥被刘蜕的言语吓了一跳。什麽叫除了造反,啥都没问题?将那作为天谣乡祖山碧霄山落袋为安,又是什麽怪异说法?

荆蒿知晓碧霄山的老黄历,却故意没有跟聂翠娥丶高耕泄露天机,这等秘密,知道不如懵懂。例如青宫山同样只是租借,除了两代山主之间的口口相授,便绝无第三人知晓的可能。

刘蜕之所以觉得不适,是因为他很清楚当下观景台站着的那几位,宁姚,齐廷济,陆芝,是怎麽个山巅。何况还要再加上那个方才身在陆地丶朝海面递出两剑之人,以及他身边的那位貂帽少女,一看也是道行极高的强势剑仙。

刘蜕对于行事风格之上的「同道」,神识是极为敏锐的。名字古怪的貂帽少女,她那眼神,气态,尤其是说话语调的细微口气,历历分明,刘蜕心中有数,她绝对是这一行剑仙当中,出手最狠的一个,剑术至少跟齐廷济是一个路数的。

刘蜕年少因缘际会之下时学得一门上古相术,便是听音辨人。

这「谢狗」,绝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

山巅修士一语,往往说得笼统,同样是山巅,其实也分出三六九等,只说强飞升弱飞升,一字之差,不可以道里计。

他瞧不起天隅洞天的新飞升蜀南鸢,想来陆芝这类顶着个「纯粹剑修」头衔的飞升,便瞧得起他天谣乡刘蜕了不成?

聂翠娥倍感别扭,她比刘蜕显得更加格格不入。被无形气势所压胜,道心凝滞,除了境界不够之外,更多还是因为她并非剑修的缘故,而此刻此地,剑修实在太多。

她好歹也是个自年幼登山起,便将「天才」听得耳朵起茧子的年轻玉璞,还是荆蒿这等老飞升丶一洲道主的高徒,来到龙象剑宗的祖师堂门外广场,聂翠娥连开口说话的想法都没有。

所幸终于见到刘蜕这等枭雄人物也会「吃瘪」,她大感意外的同时,心情更觉舒畅,满脑子都是一句话,你刘蜕横竖也有今天?

反而是华清恭在内三位剑修,哪怕境界不高,反而隐约有一种道法相契之意,除了略微拘谨几分,没有太多的不自知,毕竟他们在全椒山曾与宋聘那拨剑仙并肩作战。

三位剑修,再次见到年轻隐官和宁剑仙,都有几分微妙的新鲜感受,觉得宁姚道力更为深厚,陈平安好像更加随意几分?

至于青宫山聂翠娥此行,她也全非陪着好友华清恭游山玩水,或是去天谣乡的碧霄山碰运气,而是上次全椒山,师尊便给她下了一道法旨,大意是让她与华清恭结伴游历,再看看有无机会,一起去趟宝瓶洲拜会落魄山,你师弟高耕在那边结识了几位朋友,颇为不俗。到了那边,切记惜字如金,少说话,要格外留心一位道号景清的青衣小童,若是你们有缘在山中某地见面,便邀请他来我们青宫山做客,就说是青宫山那位荆老哥盛情相邀,想念早酒已久。此外不可有任何画蛇添足的举措,尤其不可小觑怠慢了这位景清道友……

总之师尊言语隐晦,说得古怪且弯绕,很不像师尊平时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双方相约早酒?又是什麽山上的暗语丶门道?事出无常必有妖,聂翠娥哪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害得她这一路思来想去,反覆琢磨,得出个结论,到了落魄山,不对,是在那宝瓶洲登岸,自己只管秉持一个「敬」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处处与人为善,想来总是不错。

刘蜕有些难为情,便以心声说道:「就算砸锅卖铁,近十年内,天谣乡也要凑出件仙兵品秩的宝物,补上隐官的开山贺礼。」

流霞舟之所以如此缓慢,就在于刘蜕一直在抽空忙碌此事,以秘法联系各洲相熟的道友,看看有无门路购买一件仙兵,甚至做好了租赁出一部分白瓷洞天的准备。刘蜕本想着若是能够在途中敲定一件仙兵,到了落魄山,也稍微硬气几分。

可惜如今各洲山巅的仙人,人人欲想飞升。

谁不是在争先恐后,力求证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能多一件与性命相契的仙兵,最好,是将其大炼为本命物,或者退而求其次,炼为道场基础,就可以多出两三成证道把握。所以如今确实不是入手仙兵的好时机,本就稀罕,再者溢价太多了。

其实落宝滩那边犹有二三异宝,品秩当是远古仙兵无疑,它们依旧是无主之物,只是刘蜕哪敢如此作为,怕就怕天谣乡刚开始着手挖宝,碧霄洞主就已经传下一道法旨,申饬天谣乡,追责起刘蜕。

贫道才送你一座碧霄山和落宝滩,天谣乡便开始当败家子,喜欢慷他人之慨?既然是这般守山护滩的,刘蜕,带上你们所有祖师堂挂像丶神主,来观道观一叙……

陈平安对于刘蜕要赠送仙兵一事,没有明确说收还是不收,只是说了句客气话,「太客气了。」

刘蜕闻弦知雅意,心中了然,便知道别管客气不客气,唯有一句礼多人不怪,才是至理。

此刻购买仙兵,确实比较头疼,可犯愁是一时的,护身符是动辄几千年的,刘蜕拎得清。

你青宫太保荆老儿,有那道号「青帝」的陈清流当靠山,如今刘蜕和天谣乡,不也有?

之所以对话内容没有心声言语,就是刘蜕故意说给有心人听的,比如身边的聂翠娥,华清恭。

陈平安指了指身边的小陌,「不敢贪功,真正帮助天谣乡在老观主那边美言几句的人,是我们小陌,他与老观主是关系莫逆的多年道友,真要换成我去观道观,别说帮上什麽忙,估计只会帮倒忙,吃闭门羹都算好的了。」

刘蜕心中大惊,与碧霄洞主是道友?还是他娘的「关系莫逆」?

先前人间,起于海上,跨越天下,一条剑光无限意,递剑之人,不是宁姚?而是这个彬彬有礼的「青年」剑修?

小陌神色如常,以心声说道:「先前我奉公子命,单独造访明月皓彩,道观酒桌上,碧霄道友明说了,他也算是藉助天谣乡之手,对三洲之地,进行财丶法两布施。当年他故意遗留在落宝滩的宝物,天谣乡能够不贪,任由外乡修士结缘带出去,大大小小的百馀道脉,就此在三洲版图上边开枝散叶,繁衍生息,殊为不易,天谣乡历代祖师,已经证明道心勘用。所以赠送一山一滩给天谣乡,属于礼尚往来,你刘蜕不必心虚,只管收下便是。话说回来,如果天谣乡这些年做岔了,晚节不保,碧霄道友便是另外一番说辞了。刘蜕,要不要听听看?」

刘蜕宛如老观主已经亲临此地,赶忙正衣襟,掐诀行礼,神色肃穆,硬着头皮说道:「晚辈愿听碧霄洞主教诲。」

他倒是不想听,能不听吗?也好,就当是验证自己猜测准不准?

「也不算什麽教诲。」

小陌代为传话一句,「『就让天谣乡新旧两任宗主都来道观门口聊几句。』」

刘蜕悚然无言。

齐廷济直到这一刻,才笑着与他们解释道:「刚刚祖师堂议事,我已经卸任宗主,只保留客卿身份,由陈平安补缺担任宗主,邵云岩是副宗主,其馀职务,也有些变动。具体情况,我就不多说了,华清恭已经是龙象剑宗的记名客卿,晏后道和田仙更是青萍剑宗的供奉,都是自己人。」

刘蜕他们大感意外,又开始道贺。

齐廷济说道:「如果不是你们刚好路过,我们已经动身赶往大骊京城,参加陈宗主的一场庆典,芒种这天,陈宗主就会正式担任大骊国师。」

饶是刘蜕都都麻木了,一行人再次道贺,必须道贺。

陈平安转头望向邵云岩丶高爽他们,笑问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华客卿境界够高,与我们龙象剑宗也投缘,邵宗主,高掌律,竹财神,你们几位意下如何?不如?」

高爽没有任何想法,直到现在还在想着如何说服黄陵更换身份,倒是邵云岩跟竹素心声交流几句,都觉得毫无问题,于是华清恭摇身一变,就从客卿变成了供奉。

华清恭本来是想在龙象剑宗讨要个客卿就知足,还有这等好事?

晏后道和田仙这双地仙道侣,这趟出门,本就是去青萍剑宗谱牒录名,当那记名供奉去的。整座芮城龙王堂,尤其是洪祖师所在的繁峙公主庙一脉,得知此事过后,都鼎力支持,还让晏后道促成一事,务必邀请年轻隐官做客芮城和繁峙公主庙。

谢狗对田仙这个小姑娘的印象很好,遇到事情半点不怂,想那王甲,当时整个扶摇洲都以为他是个飞升境?田仙不过是个金丹,就敢当面挑衅,等她将来跻身了上五境,还不得砍个飞升境?对脾气,有眼缘,必须找个机会,教她一两手剑术。

晏后道试探性说明情况,陈平安点头笑道:「没问题,我早有打算游历浩然诸洲一趟,到时候一定登门拜访,但是具体时期暂时未定。」

晏后道如释重负,笑道:「陈先生早到芮城,我们就可以早点完成堂主丶洪祖师交待下来的任务,晚到,我们就可以多见几次常年闭关丶不轻易现世的祖师爷们,反正都是好事。」

小陌会心一笑,这番话说得很见功力。

不过谢狗的关注点,除了「小姑娘」田仙,更多还是聂翠娥身上,亏得她是少女容貌,聂翠娥察觉到谢狗的视线,也只当貂帽少女是好奇某些山上说法之类的,并没有多想。

谢狗越看她越觉得天地造化,也有几分偏心呐。谢狗惊叹不已,哇,聂翠娥这娘们长得真好看,她站那儿,就跟一幅立轴仕女图似的,怎麽看怎麽赏心悦目,大饱眼福。

聂翠娥确实是天生的尤物,以至于她出门都需要施展两层障眼法,刻意减少姿色。

跟聂翠娥齐名的宋聘,当然也漂亮,不过这位女子剑仙神色冷清,眉眼疏离,背着那把佩剑「扶摇」,拒人以千里之外,宋聘便有些吃亏,不如聂翠娥这般丰腴诱人丶牵动心神了。聂翠娥若是从自己这边学去那门蛊惑人心的远古神通,还了得?

如果自己传道,被她侥幸学成了,只需往人堆里一站,试想聂翠娥都不用运转任何神通术法,便可以悄然炼化他人之眼神心神,悉数转为自身大道资粮,道力可不就是嗖嗖嗖往上涨,教还是不教?

毕竟不是传授剑术那麽简单,涉及到了一条远古道统的香火传承,谢狗还是要慎重几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