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刚刚还坐在这里跟他下过棋,慕朝游甚至会误以为这一切只不过是她在做梦。
她原地怔了一会儿,走到杨柳树下,捡起一颗青润的枣儿,托在掌心细看,看了一会儿,往袖中一揣。顺手拦了辆过路的牛车往东边街上去了。
她到的时候,魏家人还在跑进跑出,忙里忙外地收拾。地上光光的,湿漉漉的泼得全是水。
慕朝游迎面见到韩氏,忙加快脚步,“听说酒肆失火,婶子没事吧?阿冲和魏公呢?”
韩氏见是她,忙道:“怎么还累你跑这一趟,你也瞧见了,所幸没出什么大事。”
踏着水渍见了魏冲和魏巴无恙,慕朝游这才微松了口气,捋起袖子一道帮忙。店里忙乱,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韩氏也没跟她客气。
着火点是后院的柴火堆,那酒窖和仓库都在这附近,所幸发现得及时,这
才没酿成大祸。周围烧得黢黑,到处都是所烧剩的废料。几个人又丢又搬的,忙出了一身的热汗。
慕朝游一边忙活,一边问了个从方才起就颇为在意的问题:“好端端的,怎么会烧起来?”
韩氏提起这个仍心有余悸:“你说这个,我也糊涂。着火的时候我在店里记账,你魏叔和阿冲一个在前堂一个在厨房。”
“还是你魏叔听到有人喊了句走水了。冲过去一看才晓得是自家后院着了。”
慕朝游:“那定要好好谢谢那个义士才好。”
韩氏:“可不是?但你魏叔那会儿在后院却没瞧见人。火烧起来,来救火的人多,一忙起来也不知道谁跟谁了。”
慕朝游没有再说话,一颗心却又往下沉了沉。
众人一齐活了大半天,才勉强把后院收拾出个齐整模样。韩氏打了水来,叫人来洗手。
慕朝游慢慢地搓洗着手上的灰屑,忍不住回忆起方才王道容的一举一动。
这火烧得古怪,预警的人也来去无踪。
火起的时候,王道容正在跟她下棋。
她不禁回想起他安之若素的神情。会是他干的吗?倘若真是他所为,他又是如何能置身事外,心平气和的?如今想起,他那点滴话语,似乎都大有深意,令她毛骨悚然。
弱点不可轻易示于人,慕朝游闭着眼睛慢慢回想,她的弱点从来都很明显,她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护着身边亲近的三五个朋友好好过日子。
如果王道容对她身边的人下手,她的确毫无还手之力。但这并不是她想遮掩就能轻易遮掩了去的,难不成让她断绝与人一切来往吗?
掐断她的生活来源,斩断她的人际关系,如果王道容当真怀有这样的险恶用心,目下这一切不过是他小试牛刀,他一定还有后手等着她。
“进忠有三术:一曰防;二曰救;三曰戒”,王道容不是无的放矢。
想到这里,慕朝游不禁绞紧手指。
她要不要提醒魏家人,叫他们提高警惕?可是世家子弟想要摆弄平民百姓,又怎是平民提高警惕就能防患于未然的?这不是君子不立危墙,这是只手遮天,天要倾塌碾碎你,你避无可避。
韩氏感激她今日关心与相助,想留她用饭。但慕朝游看着她一无所知的纯真神情,舌尖发苦,心里实在不是滋味,羞愧难耐。
“店里丢不开手,婶子一家没事我就放心了。”她僵硬地把手从盆里拔出来,甩干水珠,婉言谢了。
韩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说:“这倒是。今日累你丢了半日的生意。也不好强留你。”
“这样,改天来我家中做客。我做一桌好菜招待你。”
慕朝游自然说好,告别了魏家人,她走入街心拥挤的人潮。
抬头看天,日头高高地悬挂在天空,日光正盛,她却觉得前路昏昏,暗无天光。
她要怎么提醒魏家人,直言相告,因为受她牵连,王氏子弟可能会对他们下手来威胁她,这场火只是王道容的一个预告?
她若是这样说了,魏家人岂能不怨?
如此一来,倒是正合了王道容想要断绝她一切人际往来的目的。或许他正是要把主动权交到她手里,让她亲口跟魏家人恩断义绝。
她走走停停,心中斗争煎熬不已。
在她看来,倘若不想魏家人受胁,最好的办法还是搬离建康,搬得越远越好。然而她又哪来的脸要求这一家人在这乱世抛弃自己的营生,颠沛流离呢?
她自己走?
王道容仍可威胁魏家、老吕、阿雉、小婵……
带着大家一起走?别开玩笑了。
曾经的王道容似乎温软无害,摇尾乞怜也不过是他的可用的手段,如今的他褪下那一层人皮,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暴露出冷静、理智、不择手段的一面。
她一晚上想了很多办法,又都一一推翻。有时自己想来也觉得好笑。王道容还没出手,模棱两可的几句话,就把她吓得犹如惊弓之鸟这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