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赞吕夫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角落里,陈延心里嘶了一声,少年们啊,赶紧吃吧别说话了,现在能随随便便吃,以后说不定就成奢望啦。
陈壮壮看着他的表情,悄悄把脸凑过去,“康弟,明天吃什么?这好菜还能吃几天?”
“不知道夫子会做哪道。”陈延轻轻说,“约莫还能吃个五六天。”
不多吃几天,哪里能留下深刻的记忆呢。
于是第二天,私塾小食肆居然吃鱼!过完了冬季的鱼肉质分外鲜美,以刀工将它们片开,去掉其中的刺,用热油呛乡辣椒,加入软糯的土豆,在锅中红油滚动之时放入鱼片,只稍许汆烫,加入青菜——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满场都是光碗,大家吃的面颊发汗,嘴里斯哈斯哈,美得很。
第三天、第四天,学子们陡然发现,小食肆里的美味多了起来,早餐多了饭团、煎饼之物,午食更不用说,鸡鸭鱼肉简直轮着来,大家的舌头已经尝不过来了。
白日里的学习疲惫也好似在美味食物里全然消除。
第五天、第六天,已经有部分学子在想自家交的束脩和粮食够不够夫子这样挥霍了,直到第七天——
清汤寡水,绿叶白萝,星点肉沫,令人沉默。
大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食肆,就在这个时候,吕夫子出现了,他站在饭食之后,望着所有学生,淡淡的宣布了积分制度和小组制度。
积分制度,在私塾内,无论是‘做出一片好文章’、‘在任何一次考试中位列前十’、‘每日课业完成优秀’等等,皆可获得用竹子所制的‘积分’,之前大家所享受的美食,则可用积分换取。
小组制度,则是将私塾内的学子分为四个小组,每旬之初对小组总积分进行排序,得到第一名的组即可获得奖励。
众学子:……
我真的会谢,这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然后便一窝蜂涌向了陈延,要跟陈延组队!虽然还没有彻底弄清楚规则,但是跟着延哥是不会错的!至少一个积分第一名是有了!
然而吕夫子会让大家钻这个空子吗?
“班上恰有二十五人,除去陈延,刚好分为四组。”吕夫子道:“陈延不进入组别内,他来负责大家的积分登记和发放,其余人也不用着急,等下午上课,我们抽签分组。”
看来一切真只能听天由命了。
每逢考试都在后面的人纷纷开始祈祷自己能分到一个强组。
虽然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因为清汤寡水而蔫蔫的,但到了下午,特别是看见夫子放在书桌上的签筒之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我会和谁在一组呢……”
“可千万要在好组!”
祈祷声不绝于耳,抽签很快开始了,二十四个人,轮番抽去,也不过两三分钟,陈延很快统计好了每组人的姓名,有人欢喜有人愁,也有人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友之后,直接转过了头。
陈延和吕夫子对视了一眼。
吕夫子突然离开了课堂。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无论如何分,组别不可能永远公平,分得差的人必然会失去斗志,那怎么办呢——
陈延:当然是熬鸡汤啊!
“夫子中午拿签筒给我的时候让我告诉大家,大家都在甲班,学同样的东西,学业水平其实是差不多的。”
“差距不大,迎头便可奋起直追,可能现在和你同签的同窗会觉得你拖了整个小组的后腿,但一切都是暂时的!只要认真,一定可以跑在前面!”
“我们可以想任何事,但就是不能对自己懈怠、失望!”陈延的声音很有感染力,“夫子也说了,凡学业水平有进步者,也可额外获得积分,我们暂时可以不用跟别人比,跟自己比!”
哪个中二少年能拒绝成为大家的英雄呢?
遂,整个吕氏私塾的学风就这么突然的燃了起来,并迅速催生出了一波卷王,你写文章我背书,你翻策论我念典,每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吕夫子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但陈延觉得这样绷得太紧了,得张弛有度才行,于是,‘运动’二字,也被提上了日程。
这里没有太大的场地,央一群十多岁的孩子去街边走那肯定是不行的,万一出了点事故就完了,所以健体之事以室内为主,吕夫子请了一个武夫每天来教一教大家,倒是在读书之余,颇有几番乐趣。
吕氏私塾这来来去去,动静还挺大,方德名听说了之后,内心总有些惴惴不安,就让人来这边打探了一番。
“可探查清楚了那些学子每天在做些什么?”方秀才觉得这样不行,吕润林就带那么点学生,若是真让他步步紧逼考上了几个童生,要把他彻底按灭又难了一步,他第想些法子才行。
那机灵小厮点点头,“看见了,也就是读书那一套,吃住都在那私塾里,还请了个武夫进去,据说是教学子打拳。”
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方德名目光低垂片刻,手指在桌上轻敲,“你遣几个人轮流看着,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来禀报。”
但从外面看,吕氏私塾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就是学子的学习热情分外高涨,每隔两天吕家就得采买些鸡鸭鱼,大家越考越兴奋,从谈考色变到期待考试而已。
时间一晃即过,沉浸在几分和兑换中的小少年们好似并没有发现,今年的自己与书一途,变强了很多。
但作为执教者的吕夫子对此大有感触。
及秋,继大家水平均有提升之后又一个好消息出现了,方家行明,院试落榜了。
……
今年冬天,陈家人回了乡下。
他们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因为在小坊市的生意好,早上卖新式饭团和煎饼,中午和傍晚再搭一些雪玉豆腐。
有了银钱之后,家里多购置了一些位置好、肥力足的水田,还把家里修缮了一遍。
正值正月,家里还多了一桩喜事,成亲两年的小三婶有了!
陈家即将迎来一个新的生命。
家里原本想让掌勺的小三婶休息一段时间,但小三婶不肯,觉得耽误摆摊就是耽误全家收入,但孕妇在小坊市里来来往往实在危险。
于是,大家长老陈头掏空家底,再做了一个决定:买铺子!
买下小坊市旁的临街小铺,以后不必风吹雨打,将来也能作为一份产业传承。
家里的几个姑娘也相继跟着去了县里,偶尔在铺子里帮忙,偶尔学学女工。
正月二十一,吕夫子私塾正式开课,已经长了一岁的少年们仍在考场上追逐积分。
二月,川安县举行县试,选拔童生,县内忽然多了一道关于吕夫子的谣言,说他虽为秀才,但擅考不擅教,所以若干学子,无一人敢下场考试。
此等言论让外界议论纷纷,但吕夫子本人并无理会,而是叫来了学子们的长辈,告诉他们目前不下县试的原因。
剩下的孩子几乎都是富农家的子弟,这些富农、地主无甚学问,只知道读书艰难,考童生也是万难之难,这才上了多久的私塾,孩子才多大呢……
“有把握了考,夫子说得对!”
“夫子说得对!”
“我们全听夫子您的!”
外界风言风语,稳住了后房,吕夫子在流言中岿然不动,只全心研究新算学课。
方秀才见流言无用,很是失望了一段时间,但很快,火烧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德行私塾和吴氏私塾一同送学子参加县试、府试,但吴氏私塾考中童生者,竟比德行私塾多了泰半!
这可是新鲜事!以往两家都是分庭抗礼的!
于是,很快有有心人扯上了德行私塾新开了德民私塾,分摊夫子精力等等事,让德行私塾遭受了不少风波。
当然,这些弯弯绕的事,和兢兢业业的吕氏私塾是没有关系的。
近来,夫子弄了一个每个人都能出一张经贴墨义的卷子,看看谁出的卷子在班上难倒的人更多便可得海量积分的活动,以至于大家都快把四书五经翻烂了。
就这样,在学中玩,完玩中学,在大家眼里会艰苦无比的三年,竟同风一样,在悄然间被吹逝了。
-
三年的时间,许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
比如,三年前陈家举家之力仅买了小坊市临街的一个小铺子,三年后,这铺子居然又多了一家!
纵是私塾休沐人,这边也人来人往,小三婶又有了,现在月份正大,家里没有人手,只能让梅花和还没上私塾陈壮壮同学来搭把手。
眼瞅天色渐暗,人逐渐变少,歇下来的陈壮壮才察觉周遭似是有些冷了,连忙叫自己的姐姐进屋去,“剩下的我来收拾,大姐你快进去吧,别凉着了。”
眼见姐姐不应,他很快把人硬推了进去,这些家伙事还得赶快收呢,弄去后面好让二叔二婶清理一下,准备明天要卖的东西,这正月里的人可真多。
就在他收饭团盘子的时候,身旁又多了一个人捡东西,他以为是梅花姐,立刻皱眉,“大姐,不是叫你不用出来——”
“大哥,是我。”
陈壮壮转头,一个身着浅蓝色书生长袍,身高近一米七、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在顷刻间映入眼帘。
陈壮壮迅速提溜住了他,然后抢过了他手里的碗,“你准备穿着这身新衣服收拾?要是弄脏了可不好洗,还是我来收吧。”
“大哥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陈延跑进去换了身衣服,立刻和陈壮壮搬弄起了门口的东西。
两人边搬便聊,“今天的文会结束了?”
“结束了。”
陈壮壮问:“我们私塾排第几?”
陈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吕夫子明天中午准备在家里摆个宴,叫我们都去吃。”
开心得都摆宴了,那除了第一,还能是第几?
这次文会,是川安县县尊大人举办的,邀请了川安县治下的所有私塾,让他们派一个代表学子去县尊府邸参会。
这也是当初吕夫子和方秀才放狠话之后,两个私塾的学子第一次正面交锋。
方家派出了据说每次参加院试都号称‘秀才’有望的十六岁童生方行明,吕夫子则派出了十二岁仍是白身的陈延。
此会,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吕氏私塾会被德行私塾斩于马下。
毕竟无论是年龄阅历,或是‘科举经验’,方行明都应高于陈延。
可他输了。
陈壮壮也很不喜欢方秀才,少见的幸灾乐祸了一句:“那方行明岂不是要被震怒的方秀才骂死?”
“谁知道呢。”
-
震怒中的方秀才的确把方行明骂了个半死。
但骂完之后,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更隐秘的东西。
那黄口小儿竟真是一个举业的料子。
今年吕润林放他出来比试,显然是存了要他参加今年县试的心思,若他得中高名次,甚至得中秀才——
方德名的脸扭曲了起来。
“绝不能让这黄口小儿顺利参加县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