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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饭之际,陈延明显发现三叔一家和爷爷的关系差了许多。
如果说以前是那种圆融的父子关系,那么现在就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市侩。
而且,明明他只是一个小辈,三叔三婶的话题却总围绕着他。
“康哥儿,你大伯和你伯娘去了江南府后如何了?江南府那边好做生意吗?”
“你们在那边可买了院子?”
“江南府的孩童几岁开蒙?你看看我们家虎头和庭哥儿如何?虎头这孩子虽然名字和你不像,但读书的劲儿和你可像了,你小时候抱过他,他读书……”
“我们觉着在县里的私塾开蒙不
——”
‘啪嗒’。
老陈头的碗筷重重落在了桌上,他怒目扫着陈多田,“吃个饭,你们夫妇让不让人安生了?”
“还是说上次的教训不够,娘老子还在,就想着分家了?”
分家二字一出,二人瞬间噤声。
熟悉的精致、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神情和陌生的话语让陈延陡然想起一句话——人每时每刻都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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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一家晚上本想在家里留宿,但老陈头没让。
而是把二人赶去了老屋那边,不过老屋那边破,大抵是住不了人,陈延发现三叔一家坐着牛车往县城那边去了。
爷孙俩在门口的竹椅上静坐了一会儿,秋夜来了,晚风微凉,二人退回了屋舍内,老陈头抽着烟丝,金属管子在木头门槛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许久,老陈头才虚虚的说,“你是不是也在好奇,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爷爷……”
“你三叔这人,清苦的时候是一把干活的好手,不怕苦不怕累,大家都叫他憨子。”
“可惜手里松了之后人就歪了。”作为公公,老陈头只说了自己的儿子,没讲儿媳妇,“起先还不明显,后来结识了县里一开酒楼的,沾上了些不好的玩意,还……”
老陈头皱眉又展开,重复了几次,十分唾弃,“还纳了个二房。”
陈延听到这里,一时岔气咳了起来,“二,二房?”
“欸……”
这个漂亮的女人,才真正烂掉了三房的根。
“我晓得的时候,管也管不了了,再者你三叔也大了,爷爷也没有精力去管了,总归他过的也不错。”老陈头目光悠远,“前面的事爷爷管不了,这后面的事爷爷是一定会管的。”
“你三叔和三婶知道你中举之后都迷障了,一个要介绍那酒楼家的女儿给你,一个想给你说她娘家侄女。”老陈头听见两个人想介绍的人之后人都麻了。
他们也敢!
“不知生出了多少贪念,你放心,别的爷爷帮不了你,家里这些人,爷爷一定给你管住咯。”老陈头十分正式,浑浊的目光里透着坚定,“他们拖不了我们康哥儿的后腿。”
陈延则想得更多,三叔是唯一一个留在川安陪着爷爷的孩子,他成了这样,平日里肯定和爷爷多有摩擦——
“爷爷,不若今年你跟奶奶去江南府过年?”
他道:“那边天气比川安暖和一些,虽爱下雨,但有大院子,多烧烧炭,日子也舒心。”加上家里也购置了马车,小小跋涉一场也不碍事。
说是去过年,那基本上过完年就是在江南府那儿定居,得等要‘落叶归根’的时候才会再回川安了。
“不,我要在这里守着。”老陈头笑着,“我和你奶一把老骨头了,哪儿也不想去,你不用记挂我们,我们好着呢。”
“爷爷想着要开宗祠告慰祖宗,我们这一支出了一个你,一个安哥儿就高兴得很,等以后去见列祖列宗,爷爷也是有头脸的人了。”
陈延一听这话就皱起眉,“爷爷平白无故说这个干什么?”
“爷爷已经到这个年龄啦,算高寿了。”老陈头眯着眼睛,“我不怕提这个——”
眼见乖孙有些生气,老陈头这才呸呸呸了几声,“好好好,不提了。”
说是不提,心里却想着,老三愈发不成样子了,他死之前,这个家必须分。
康哥儿不同其他举人家里,是由一家子勒紧裤腰带供出来的,严格的说,老大和老三都算是沾了康哥儿光的。
他决不允许老三舔着个脸,给康哥儿增加负担。
他能看见,孙儿的前程……远不止今天。
“诶诶
诶,可不能让你拿笔的手给我捏肩了!”
“爷爷,我又不是纸糊的,为长辈捏肩,有何不可?”
老陈头呵呵得笑了起来,闷闷的笑声传了老远老远,他感到惬意地眯起了眼,“明日,你便去县里拜访吕夫子吧,顺便把壮哥儿叫来,我跟族长商量了,后日就是个大吉日,我们要开宗祠。”
“要把你的名字,重开一页,记在族谱里。”
这,便是光宗耀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