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氏不惹眼地瞥了眼江寄月,江寄月没说话,是荀引鹤替她答的:“闲暇时儿子会多陪她过来的。”
竟然护得这样紧,深怕府里的人把她吃了似的,郗氏捏了捏手,越发觉得孩子的哭闹声头疼难忍,她刚想借着三房主母的身份训几句话,便听江寄月笑道:“三姑娘哭了这样久,累不累,渴不渴啊?”
很温婉,很和气的语气,重点是没有居高临下的管教与命令,而是平等地对话,荀淑贞的哭声便停了下,她八岁了,不是听不懂人话。
江寄月笑道:“若是渴了,让姨娘喂你盏茶润嗓,难为三姑娘年纪小小,声量确实大,声音也好听,若是好好学些歌艺,便是响遏行云,余音绕梁三日也不能绝。”
荀淑贞在文姨娘怀里小声说道:“娘亲歌声很好听,她可以教我的。”她抬起脸,却猝不及防被文姨娘掐了一下,文姨娘那张脸臊得抬不起头。
妾也有多种多样的,良妾更体面,可惜文姨娘不是,她原是歌姬出身。
江寄月却道:“是吗?文人墨客常拿宋词谱曲,东坡之词旷达疏放,易安之词婉约典雅,稼轩之词豪放悲愤,都是上佳的词曲,姨娘唱于三姑娘听,既是开蒙,又能教她唱歌,还是潜移默化影响她乐观忠君,欣赏生活,一举三得,才是词里见文章呢。”
文姨娘的眉头舒展开来,她从前便多是伴着文人游湖,那些酸腐文人谱了曲,便要听她唱,文人诵唱是风雅,她唱却是卖弄风情,是下贱,让她在府里总也抬不起头。
迄今为止,也只有江寄月给了她这个体面。
郗氏听说,笑道:“二嫂嫂似乎对词曲很有研究?”
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学古琴,却不会学唱歌,古琴是君子之乐,自然要学,歌声算什么?不过是用来取悦男人罢了。
江寄月道:“词曲没有研究,我于这上并未有多少天赋,也是憾事。否则我便能学孔夫子的乐观,哪怕绝粮七日,外不通绝,也要弦歌不衰。”
郗氏顿住,江寄月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与她争锋相对,只是结束了一场闲聊罢了。
荀老太太此时缓声道:“老二媳妇出身诗书之家,学识渊博,你们无事,可以坐而论道。”
郗氏几乎被这句话荒唐笑了,江寄月张口就来的《论语》典故可不是她们这等世家女子可以光明正大学的,她们素日所学不过是《女戒》、《女训》之类,那种东西,能论出什么道来?
可荀老太太不仅没有点出来,还在明知江寄月一而再,再而三插手管她们三房的事的时候,还予以了肯定,这算什么?
郗氏有些不平。
但荀淑贞显然被哄好了,自她和文姨娘入府来,处处受人白眼,很少有人能夸她们,更遑论替文姨娘说话了,所以她也忘了方才的危机,对江寄月道:“二婶婶,我娘唱歌很好听的,你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娘唱给你听。”
这句话若换做旁人来讲,是一种羞辱,可是小姑娘心思单纯,她只是希望有人能发现姨娘的好,
能喜欢他的姨娘。
江寄月道:“好呀,不过要挑个好时节,最好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也效仿古人踏青出游,于河边放歌纵情,声振于林。”
久未开言的荀引鹤接话道:“若届时能写出一篇《兰亭集序》那样的文章就更好了。”
江寄月便笑道:“夫君笑话我呢,我是写不出来的,还要夫君多多费笔墨。”
荀引鹤便笑她:“惯会偷懒的。”
方才是女眷纷争,荀引鹤并不好直接出面,选择在此时却是正正好的,如今荀老太太发话,荀引鹤收尾,两人都对江寄月插手三房的事没有异议,郗氏就不能多说什么了。
郗氏逼着自己把翻滚上来的情绪强行压下去。
这件事说来也是她的缘故,江寄月根基未稳,照理来说荀老太太不会如此鲁莽让她直接和郗氏起冲突,可是荀淑贞进府大半年还不肯与郗氏亲近,还没被调/教过来也是不争的事实,荀老太太也能理解郗氏有怨气,可媳妇有怨气归有怨气,绝没有因为媳妇的道理,把荀家的儿孙给弄废了。
荀淑贞才八岁,又不是不能管教了。
毕竟比起血脉亲情来说,荀淑贞才是内人,而郗氏到底不姓荀,因此既然郗氏不愿管,就让能管得去管,这既是对郗氏的敲打,也是对江寄月的能力的一种测验,和表现的机会。
而荀引鹤护着江寄月,单纯只是因为他要护江寄月。
何况许多在别家都忌讳的事,在荀府却是稀松平常,莫说是嫂子插手弟妹院子里的事了,荀老太爷还掌权时,连几个儿子的房里事都管,荀引鹤承继了他的掌控欲,作为家主,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对江寄月的维护会变成对郗氏的打压,这样的事荀引鹤不会没有意识到,可是他并不在乎。
因为不在乎除江寄月之外的所有人,因此也不必在乎她们的想法,荀引鹤的想法就是这样的朴素。
所以尽管江寄月的初衷是好的,这件事在荀引鹤与荀老太太的插手下也变了味,可她还一无所觉地对着荀淑贞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