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灯暖帐红, 缱绻多情,那边却是杯盘狼藉,孤灯冷室。
荀家三夫人郗氏调拨着白瓷茶盖, 看青绿的茶水漫过白瓷, 在瓷面上洇下茶渍。
不一时大丫鬟宝雀走了进来,道:“三奶奶,婚宴上拿出来用的碗碟杯盏都清点完毕,没有少的, 都收回了库房。”
郗氏道:“明日让他们记得把灯笼帐幔都拆了, 窗上的纸花剥得干净些,别留下痕迹。”
宝雀应下了。
郗氏这才慢慢道:“桐丹院的烛火熄灭了吧。”
宝雀犹豫了下,才答:“是。”
那白瓷茶盖扔回了盖钟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郗氏在这凌乱的动静中道:“在喜房的时候,你是没有看到那副轻贱模样。”
宝雀低垂着眼, 不敢接这话。
烛火照着郗氏, 把她眼角泪水照得晶莹, 她恨恨道:“男人就是这样, 总是更喜欢那些个轻浮玩意, 连他也不能免俗,这些年是我错看了他。把一个不入流的东西娶回来, 把自己弄得也不
入流起来了,从没见过这样的笑话, 都一样!”
她拍着桌子,素来端庄贤淑的模样也变得狰狞丑陋起来。
“为了娶这样一个女人, 连陛下都请来了, 还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的, 就为了遮他们的丑事,你说,这不是色令智昏是什么?”
宝雀忙道:“奶奶仔细别气坏了身子。”
郗氏嗤笑:“我的身子还重要吗?它早坏了,早坏了,它是为了这个家坏的,可是他念过我半分好吗?我劳心劳力为他操持这个婚事,让他娶别的女人进来,他却迫不及待把管家权从我手中夺走给那个贱人,她又懂什么?我定的宾客席座,宴猜单子要她过目,要她同意,要任由她改,她懂什么就敢来指点我了?”
“我辛苦半生,到头来什么都不剩了。”
宝雀急道:“奶奶莫要乱说,怎么会什么都不剩呢?无论怎样,你都还是荀府的三奶奶啊,二奶奶刚进府,又不是世家出身,难当中馈之重任,只要我们稍加筹谋,不怕掌不住管家权,奶奶你不要说丧气话了。”
郗氏嘲讽地笑了:“是啊,我也只剩了个管家权了,要是连这都被拿走,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就是后宅里一块石头而已,就跟大嫂一样。所以这个位置,我还真不能让出来给她。”
她眉眼锋利起来,跃跃欲试着,几乎迫不及待要给江寄月一个下马威吃吃。
此时门外有仆妇道:“三奶奶,三爷请你回去安置呢。”
宝雀大喜:“奶奶,三爷找你呢,我们快些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郗氏的眉眼冷了下来,“和那几个狐狸精一起陪他玩吗?我郗家贵女还没那么下贱到以色侍人的地步,我不回去,也让他别进我的屋,我嫌脏。”
宝雀便又不敢说话了。
桌上的灯烛爆了爆,烛油滴下来,像是一行清泪。
*
一只手忽然从床帐中探了出来,拽住了帐帘,腕力往下沉着,帐帘上都是抓住出来的褶痕,不会儿一只大掌随之出来,覆上了先前那只纤细的手,把它捉了回去。
桐丹院清幽无比,已有人在清扫,只是身上带着功夫,脚步轻轻的,恍若无人。
江寄月忍着浑身的酸疼,爬了起来,回头一看餍足的男人正一脸惬意地枕着手看她,气得咬他:“你明知早上需得敬茶,要早起,还胡来什么?”
江寄月力气小,又不舍得用力气,这咬得跟挠痒痒一样,一点也不疼,荀引鹤摸摸她的头
道:“你看滴漏,还早呢。”
“你是早,可我还得洗漱妆扮。”江寄月瞪他,脸红了些,“你少弄回,帮我省个半时辰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荀引鹤揉她的肚子:“可我怕我的孩子会迟些日子来见我。”
江寄月面露古怪。
从前倒是不觉,每一次荀引鹤都记得戴肠衣,他又是自己把自己耽误到这样的年纪,因此江寄月总以为他并不着急子嗣,可昨夜看来却不是如此,荀引鹤似乎对生孩子这件事抱有极大的热情,翻来覆去地搓弄她。
恐怕他对子嗣还是有些看重的。
江寄月的手夜不自觉搭上了肚腹,道:“这种事急不来的。”
荀引鹤道:“我知道。”
话虽这般说着,目光却没有从她的肚子那儿挪开。
江寄月妆扮慢,荀引鹤迟她洗漱,却已经收拾好了,坐在边上看书等她。
衣服首饰并不需要担心,都是荀引鹤让人备好的,不会出错,侍剑也学得好,手巧得不像个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