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月缓了好会儿都没有缓过劲来, 朝堂的刀光剑影还在眼前,她原本以为荀引鹤夹在中间, 不说捅成刺猬, 至少也快被捅了个对穿了,结果,他只是在被逼婚?
这样风花雪月, 儿女情长吗?
范廉道:“相爷那样的地位, 婚嫁从不清白,背后总是捆绑着利益, 此时要他定亲, 其实是为了让他站位。荀家自不消说, 选的是世家出身的贵女,如今陛下也怕相爷被孝道所困,弃他而去, 于是择上了嘉和郡主。”
他话毕, 厢房里的四人都齐齐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来。
尤其是江寄月, 她想到那日与嘉和郡主所见那面, 骄纵的郡主被冷肃的荀引鹤压得死死的, 那样的场面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也不算过分了。
她想到嘉和郡主婚后得过那样的生活,有些痛快地笑出声来。
沈知涯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大抵是觉得她有病。
荀引鹤若真成婚,她这样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外室处境就会尴尬起来, 届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呢?何况嘉和郡主那样的身份, 那样的脾气, 若是被她发现了江寄月的存在, 恐怕能让江寄月吃不了兜着走。
而那时荀引鹤又会选择帮谁?男人总是现实的。
可江寄月真的不在意, 从沈知涯开始, 她就没有相信过任何男人,因此从不把荀引鹤的承诺放在心上,所谓的甜言蜜语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罢了,她对自己最后必然被抛弃的结局早做了心理准备。
只是希望届时荀引鹤能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她做外室已经足够心理煎熬了,若成了亲还与他牵扯不清,只能让她更觉羞愧难堪。
周昭昭还在说:“我之前与范廉打赌呢,相爷究竟在世家贵女和嘉和郡主之间选谁,虽然从立场上来说,我们不希望他选择世家贵女,但是一想到嘉和郡主的为人,就对相爷有些同情。”
江寄月道:“你该盼着他选嘉和郡主才是,有他管着嘉和郡主,才叫为你出气。”
周昭昭记着荀引鹤的恩情,想了想那个画面,还是忙摇了摇头,由衷觉得荀引鹤太惨了。
而范廉道:“嫂子怎么就这样确信相爷会选嘉和郡主,前头毕竟还有孝道压着呢。”
那天荀引鹤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这些日子,眉眼中的疲惫也不算假,因此江寄月总觉得他会选择文帝。
但江寄月不能把话说得很清楚明白,只模糊道:“再看看吧。”
周昭昭“咦”了声,拿手一指:“那不是嘉和郡主吗?这时候她不是该被罚在家中闭门思过吗?”
江寄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嘉和郡主并未往宫墙上去,而是在斜对面的酒楼里,带着婢女,搂着壶酒吃着,瞧着倒是惬意的模样,脸上哪见丝毫被禁足的愁苦。
沈知涯冷笑了声:“镇北王如此宠爱她,就算是抢夺人夫这样的事,她也就被罚个闭门思过就算了,如今撒个娇出来,也不算什么吧。”他挑起眉头,“你们不会都忘了吧,嘉和郡主是有婚约在身的,如今她能和荀引鹤议亲,说明她那婚约也不作数了。”
众人都沉默住了,尤其是周昭昭听着,愤愤不平。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嘉和郡主讨镇北王喜欢,镇北王又确实有能量护着嘉和郡主,所以她欺负完人后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与荀引鹤议亲,想要她遭报应,似乎得等她重新投胎了。
范廉只得安慰周昭昭:“算了算了,你夫君一点便宜都没被她占去,顶多那段时间过得狼狈点,但只要我们两人还在一处就好了,不要生气了。”
江寄月站在窗边看着,大军缓缓往前行,走到酒楼时,嘉和郡主忽然把酒壶给了婢女,自己手撑着栏杆,跳了起来,大声喊道:“爹爹,我和母妃在家里等你凯旋回来!”
粗犷的镇北王听完后怔了怔,原本严肃的面庞也春风化雨地柔和起来,明明是出征这样严肃的场面,他还抬头笑应了声:“乖女,等爹爹凯旋。”
江寄月把那扇窗关上了。
*
荀引鹤从文渊阁出来,在登上马车时被荀老太爷派来的小厮拦下了,他垂了下眼睑,吩咐御者:“回府。”
语气淡得和白水似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荀老太爷在祠堂等着荀引鹤,他已年逾六十,束着冠的头发逐渐花白起来,老年的斑纹与褶子开始爬上他的面庞,让他不复年轻,可是当他听见动静,微微把眼眸抬起时,那瞬间流露出来的精光让很多年轻人都自愧不如。
他跪在蒲团上,重新闭目:“你多久没来了?先上三柱香,拜一拜列祖列宗罢。”
荀引鹤的脚步沉稳,腰间环佩叮当声韵律有致,可见行之有度,荀老太爷听得很满意,一直以来,荀引鹤都是他最满意的孩子,但很快可能就不是了。
荀引鹤上完香后,退了回去,落荀老太爷一排,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荀老太爷缓缓地开口:“这几天去了哪里?也不宿在院子里,也不在文渊阁。”
祠堂内闭着门,没有风,长明灯火热烈地烧着,在空中烧出焦烂的味道,乌木的牌位林立其中,像是被星星拱在中央,永远的灿烂,永远的高高在上。
荀引鹤跪在蒲团上,供奉着它们,像是在供奉层层叠叠的山,他想,如果它们有意识,此时是否也会张开百张嘴,齐齐地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