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一说,江寄月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所以沈知涯道:“我是想去的,可是早起要打猪草,还要喂猪,等再跑上山,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江寄月道:“这样啊,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留好位置的,明天你忙完直接过来就是。”
不,他并不想去,可是他想不到其他拒绝的理由,在江寄月的眼里,他是那么好学,勤奋,上进,这样的人是不会拒绝倾听一次驰名天下的辩学的。
于是沈知涯点了头。
果然次日,江寄月便真给他留了个位置,离荀引鹤很近,近到他能闻到荀引鹤身上的檀木香。
于是沈知涯更是自惭形秽了,他身上什么味道都有,却不会拥有这般清雅的香味。
他浑浊如这尘世,荀引鹤却高雅似岭上雪。
沈知涯真的好嫉妒荀引鹤。
后来荀引鹤下了山,江寄月却发现沈知涯阴沉了不少,他开始更加用功地学习,问他为什么,都说要考进士,要进京。
江寄月惊讶他为何突然想通了,沈知涯苦笑:“没有见过荀引鹤之前,我根本想不到原来有人是这样生活的,我也想让娘过上富足的生活。”
江寄月便没有多问。
后来江家出事,意外的是,沈知涯竟然松了口气。
长久以来,他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江寄月,虽然她不在乎名也不在乎利,可越是如此,沈知涯越无法面对她。
他什么都没有,根本配不上他,偏偏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沈知涯不知道该如何讨好她,留住她。
可是江家出事了就不一样了,什么都没有的变成了江寄月,而他摇身一变,却成为了施舍的那方。
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让沈知涯心里那根从未直起过的脊梁骨突然挺直了。
他开始变得无法控制自己,总是克制不住地向埋怨‘都是因为江家拖累’这些话,他看着在他的责备下,从来开朗的江寄月一点点沉默下去,眼睛里的光一点散了,变成了从前那个卑微无助的自己,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沈知涯再也不是婶母口中不行的人,相反,她们都热心地建议江寄月一定要笼络住他,用各种各样女人的花招讨好他。
真是畅快舒心啊!
可是,为什么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
荀引鹤的话像是一记棒槌,击散了他所有的美梦,把那个无能又自卑的他重新裸/露在江寄月的面前,她又会怎样看自己呢?
沈知涯想都不敢想。
于是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哭了出来。
这不同寻常的哭声倒是把一个闲逛的人吸引了过来:“这不是状元郎吗?怎么竟在街上哭?”
何进的声音。
沈知涯糗大了,但还不及他反应,何进就一把搂着他的肩膀:“什么难过的事,喝一坛酒就没了。”
说着,也不顾沈知涯的推拒,半是邀请半是胁迫地把他架进了酒楼中,叫店小二速速点好菜上桌来。
沈知涯面色沉重地坐着,他是情之所至所以难以自禁,却未料到会被别人看到,也不知道后面会说出些多难听的话,他又是从相府才出来的……
这般想着,就听何进道:“沈兄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当街痛哭?”
沈知涯不快地皱了皱眉,他与何进关系并不近,何时有这般亲昵的称呼,何况何进快长他二十岁了,这个‘兄’字简直是充满着诡异的讨好,明晃晃得像是个陷阱提示。
他道:“让何相公见效了,因刚与拙荆争吵了几句,才会如此失了体面,拙荆生了气跑回家去了,我正要回去哄她,告辞。”
沈知涯就要退出去,便听何进慢悠悠道:“吏部的文书快要下来了,沈兄不好奇自己究竟得了什么好差事吗?”
沈知涯的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回缩了,何进看在眼里,起身扶开椅子,重新拉沈知涯入座。
沈知涯落了座,才如梦初醒:“看来何相公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他又不是吏部的干事,他又何从知晓?
沈知涯正要问,眼前就推过何进的一杯酒:“先喝酒,边喝边谈!”
沈知涯没了办法,只好先喝,就这样连喝三杯,酒度数高,小腹如火烧般,烧得脑子也晕晕的,但到底还记挂着事:“何相公,这酒我也喝了,可否能告知我详情了?”
何进道:“沈兄待我确实真诚,烧刀子都连喝三大杯了,我再瞒着沈兄也不地道,便直说了,沈兄要被外放到祁县做县令了。”
祁县?
沈知涯心凉得酒都醒了大半。
何进道:“沈兄也知道,祁县地贫人蛮,匪患又多,不仅不好管,还容易搭上性命,沈兄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进不了翰林院便罢,怎么能外放到这种穷乡僻壤吃苦呢?”
一番话几乎说到了沈知涯的心坎里去,可是他想到荀引鹤,那点酒就都全醒了。
他苦笑道:“大约是因为我没有门路吧,罢,罢,只得去吃苦。”
何进话锋却一转道:“谁说没有门路的?眼下便有一条门路,就看沈兄愿不愿走了。”
沈知涯不信:“我能有什么门路,还是我不知道的?”
何进笑得意味深长:“自然是尊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