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真的没法查,查来查去,都是同窗之间的矛盾,只是少年人脾性都大,都记着仇,就看什么时候爆发了,所以江左杨一样抓不住什么把柄。
而且仔细想想,如果真的是荀引鹤那也太可怕了,他才来上山来两天,又怎么能把每个人的脾气都摸得透透的,设套设得那般润物细无声。
再退一步讲,江寄月问得也有道理,荀引鹤费尽心思对付沈知涯又是图什么呢?真就因为沈知涯的针对而对他怀恨在心?
江左杨想来想去,也觉得这个猜想有些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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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江寄月是被侍墨的敲门声闹醒的,她睡眼朦胧地去开门,侍墨似乎很看不惯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半闭着眼不看她,手往前一伸:“公子让我来和姑娘讨些药酒来。”
江寄月方才想起荀引鹤昨天似乎在山洞里挨了沈知涯一拳,她昨日光顾着心灰意冷去了,倒是没有顾得上他。江寄月忙道了声歉,赶紧换好衣服,取了药酒和侍墨去看荀引鹤。
他今天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未束冠,长发只用束带结成一束,垂挂下来,很闲散的模样。
荀引鹤正在吃茶,看江寄月进来,微有些发愣,但很快就起身道:“原不该麻烦你的,只是我那些药水都送去给了沈公子,倒是把自己的伤给忘了。”
昨天沈知涯也就打了荀引鹤一拳而已,之后沈知涯没讨着一点好处,都被荀引鹤摁着打了。
江寄月一顿,才“嗯”了声,荀引鹤细看她的神色,与她解释:“原本不想下重手的,只是他一直胡言乱语,乱污蔑我与你的清白,所以我才有些没忍住。”
明明荀引鹤也是被污蔑的那个,怎么他反而要这般与她解释了?江寄月忙道:“你也没料到好好的艳阳天会突然下暴雨,才让我们困在山洞了,后来也是我睡得太熟了靠在你肩膀上都不知道……你是无辜被牵连的那个,你生气也是应该
的。”
荀引鹤认真地道:“他说我,我也不会计较,无论如何,这世道对男子不会计较太多,反而会夸我风流有本事,我最担心的是你啊,阿月,人言可畏。”
江寄月眨了眨眼。
侍墨走过来:“公子,奴才给你上药。”
江寄月忙道:“那我便先走了。”
荀引鹤叫住她:“阿月,你今天要去看沈公子吗?我与你一道去,一来看看他的伤,二来,我听说他家境不好,又欠了那样一笔赌债,恐家人受他连累,我还有些银两,预备替他还上。”
江寄月张了张嘴,要说什么,荀引鹤道:“钱财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万两银子而已,我少买幅字画也省下来,可是家人无辜,我既然能救他们,绝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江寄月看着他,荀引鹤淡淡的笑着,似乎对身上的伤,以及那些冤枉并不往心里去。
他就像一阵风,那吹散那些笼罩过来的迷雾苦闷。
江寄月点点头,退了出去。
荀引鹤的笑便淡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让侍墨上完了药,又问他:“学生那边都安抚好了吧。”
侍墨道:“荀家指间随便漏出点什么,就够他们用一辈子了,何况那沈知涯人缘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各个都愿意为公子效劳,而且绝不会往外吐出一字半言,公子尽管放心。”
荀引鹤漫不经心道:“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心不向来如此吗?只是希望赌坊的老板干活积极些,我到沈家前,最好已经大闹特闹过了。”
香积山书院从来都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这帮慕名而来的学生能在江左杨出事后如鸟投林般散了个干净,荀引鹤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德性,自然免不了好好利用番。
而他们对沈知涯的厌恶,除了那种出身带来的优越感外,很多还来自于‘明明这人只是个贱民,为何先生与阿月都高看他一眼’的那种不服气,荀引鹤只是稍加利用,在他们面前夸了几句沈知涯后,那种优越感与不服气就被膨胀成了奚落,继而变相为一种霸凌。
荀引鹤也很清楚,人不是一天就能从心思单纯的少年郎变成卖妻求荣的小人,可是他也知道,只要刺激足够得多,一样可以催化加速这种转变。
而此时对于沈知涯来说,能继续慰藉他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他的成绩,另一个则是阿月。
成绩给了他出人头地的可能,而阿月则是他现在就可以拿出去炫耀的资本,只要逐一刺破,就能刺激他在同窗的花言巧语下迷失心智,走进赌坊。
因此荀引鹤要做的事真的太简单了,江寄月与沈知涯目前的感情基础丝毫不稳固,而且江左杨还在,江寄月有底气有退路,不至于像前世般,明明察觉到了沈知涯的异样,但为了一个容身之处,在沈知涯还未触及底线前,她还会不断催眠自己,给沈知涯找各种的理由。
所以他只需要略加挑拨,就能离间动摇他们二人。
而成绩则是更为简单了,那些学生想要赢过沈知涯,会把作业拿来问他,他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只需要给出精妙的回答,就足够让那些学生在课堂上大放光彩,而把沈知涯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而那些学生受了他的恩惠,自然而然地会多多夸奖他,沈知涯那样的性子,越听到那些夸奖,越会觉得自卑,也就越难以忍受出人头地的渴望。
这时候,身边的人再劝一劝,就会立刻被猪油蒙了心,去走了所谓的捷径。
说到底,沈知涯现在也才是个十七六岁的少年郎,说他心思单纯与骂他蠢并无区别,毕竟受出身限制,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大的事也就是同窗的排挤和村民的奚落,这种事放在刀光剑影的朝廷上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所以荀引鹤要算计他,真的是太简单
,可以说毫不费神的事了。
荀引鹤换好衣服,带上银票,和江寄月下山去了。
江寄月再三问过他:“叔衡,你真的打算帮知涯吗?”
荀引鹤道:“嗯,毕竟他还年轻,他的人生不能被一次冲动给毁了,但如果下一次他还如此,那么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江寄月想,能赔完家产,还倒欠万两银子,可不止是一次冲动而已。她很想问问沈知涯当初是怎么想的,可她又不想问,因为不用问也知道,那些欲望一定很丑陋。
他们到村里去了,村口大树下向来是村民的聚集地,看到她来,都很兴奋:“阿月你来了?欸,你不知道啊,刚才有赌坊的打手怒气冲冲地来,说沈知涯欠了他们万两银子,要把他和他娘拿去卖了呢。还说光卖他们两个不够,以后每一代人都得给赌坊干活,直到能把银子还清。欸,万两银子呢,这得干到猴年马月去啊。”
江寄月心头一紧,看了眼荀引鹤,荀引鹤会意道:“我们走快点。”
两人到了沈家门前,小小的院子,原本就很简陋,如今被人砸过,还搜走了为数不多的值钱的东西,就更加破败了。
江寄月瞥了眼,养了快一年的猪没了,木板车没了,种子也没了。有的只是沈姨的哭嚎声:“你个畜牲,败家子!你怎么想的,你去赌!你有多少银子让你去赌?连江先生给我们买猪崽子的银子都还没还清,你还去赌!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沈知涯一声不吭,只有沈姨的哭嚎声一声响过一声。有几个村民站在外面听得津津有味,看到江寄月来了,都道:“沈家嫂子别哭了,阿月来了,你们家有救了。”
沈姨愣了下,很快冲出来:“阿月你回去!这事和你没关系,江先生哪有那么富裕,别沈知涯一个混账造的孽还拖你们家下水。”
沈知涯原本被沈姨骂得一声不吭,一听江寄月来了,倒是恢复了些精神。
江寄月果然是爱他的,虽然昨晚走得不留情面,而且这些天还与荀引鹤不清不楚的,可是听到他出了事,还是愿意来帮他。
他忙从地上爬起来道:“娘,阿月是来看我的,你把她赶出去做……”
下剩的话堵在咽喉里,让他觉得恶心至极,就见荀引鹤站在江寄月身后,朝他淡淡地笑着,似乎是一种挑衅。
沈知涯永远记得昨天大家都从山洞离开后,荀引鹤一脚把他踩在地上,道:“沈知涯,不妨告诉你,你那万两银子的真正债主是我,若没有我事先安排好,你以为赌坊能让你一个穷鬼输那么多吗?你连那个资格都没有。”
这简直是一种屈辱,万两赌债能让沈知涯堕入万丈深渊,明明是件悲惨的事,可荀引鹤偏偏要告诉沈知涯,以你的出身,你连这种惨事都遇不到,所以你应该感激他,让你有生之年还能尝尝背负这么多债务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