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身体往后撤,空气终于慢慢流动起来,沈知涯在那快要死去的窒息中终于重新感觉到了清新的生机,他长长舒出了口气,便见毫无心结的江寄月向他走来,手上还端着饭菜。
那人问道:“阿月,今天怎么在饭厅用饭?”
江寄月不明所以:“我每日都在饭厅用饭啊。”
那人努了努嘴:“那荀公子不要照顾了?”
江寄月道:“哦,他啊,他身边有书童,我才刚带书童过来,给他指了盛饭的地方,他会送返回去的。”
两人对视一眼,便又像包围起沈知涯那般,把江寄月包围起来了,详细地向她询问事情始末经过,沈知涯并不是很想听,但他也没有走,反而在那听得仔仔细细,连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即使是在妒火的焚烧下,沈知涯也知道,江寄月没有任何问题,她从来都是这个性子,无拘无束的,与书院里每个学生关系都很好,也常常能说笑两句,因此于她来说,与一个陌生的男子结下还算不错的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便是唤字,书院里的许多书生也是常让江寄月唤字的,所以对于江寄月来说,那完全是平平无奇的相遇。
奇怪的是荀引鹤,他是世家大族出身,与山野里长大的江寄月不同,那样的出身最重规矩了,连镇上有点小钱的小财主都要学着他们把女儿关在家里不见人,没道理荀引鹤反而会不在
乎。
这样想着,沈知涯便不由地抬眼看着江寄月,她确如同窗所说,五官慢慢长开了,一张小脸水灵得就像沾着晨露的空谷兰花,足够让所有的旅人为她惊艳,并萌生出采撷归家的欲望。
沈知涯的喉结滚了滚。
等江寄月用晚膳,沈知涯帮忙把她的饭具拿去放了,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饭厅。
外面阳光晒得有些烈,所喜山上树木多,两人便并肩走在树荫下,江寄月道:“我让壮壮他们帮忙在溪里捞鱼,过会儿我也下山瞧瞧,你晚间便等着喝豆腐鱼汤吧。”
沈知涯温和道:“好,但你不要下厨,等我回家后……”
“让沈姨做。”江寄月拉长了声音道,“沈姨每天事情那样多,我还是拜托书院的厨娘煮好了,装在瓦罐里让你带回家吧,沈姨每日劳作也很辛苦,你让她多喝点补补身子。”
沈知涯沉默了会儿,道:“好。”
江寄月一直不明白沈知涯为何连猪草都可以去割,就是不愿下厨,守着‘君子远庖厨’的屁话连帮沈姨分担家务都不肯,而沈知涯又很难跟她解释清楚,这一句在江寄月眼里什么都不是,甚至立意被后人扭曲的话,是沈知涯自卑心态里的一根重要支柱。
好似这样一句话,就能把这个香积山的少年从那些辛勤劳作的百姓中分离出来,成为他梦想中的人上人。
这种事,江寄月是不会懂的。沈知涯一方面很感激她能不问出身地选择了自己,另一方面也
很痛恨江寄月不分王侯将相的态度太过清朗,不仅不能理解他的痛苦,还把他内心的龌龊照得一干二净。
他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月,你听说荀家吗?”
谈起荀家,前面不必加任何的籍贯地名,因为大召,有也且只有那一个荀家。
江寄月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啊,如何?”
沈知涯错愕,他原本以为不问世事的江寄月是不会知道这些世俗里的蝇营狗苟,拜高踩低的,可是她居然知道荀家,那她是否也知道荀引鹤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那些原本准备给江寄月介绍的话又一点点吞进了肚子里,直到江寄月用询问的目光等着他的下文,沈知涯才扯了扯僵硬的脸皮,道:“你觉得他怎样?”
江寄月更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怪异极了,她道:“不怎么样啊。”过了会儿,又道,“也不是,他手上有厚茧,很用功呢,而且这样轻的年纪,便能和爹爹辩学,他学问似乎很好。”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啊,沈知涯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作为荀家嫡子的荀引鹤,你觉得怎样?”
江寄月看着他,似乎更困惑了:“什么呀,他是什么出身,很重要吗?我是与他交往,又不是和他的身份在交往,我管他是谁呢。”
很江寄月的回答,同时也让沈知涯觉得无力,他想了会儿,道:“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可是他毕竟不是你啊,你不知道那些世家公子私下都是同样的货色,只要他能高兴,草菅人命也在所不惜,你瞧他初来乍到便向你献殷勤,必然是对你有所求。”
江寄月皱着眉头:“知涯,你都把我说糊涂了,他向我献什么殷勤了?最开始也只是向我问了个路,后来是我不小心让他被水蛭咬了,我出于愧疚才扶他上山,哪有什么殷勤的。”
沈知涯道:“可是他让你唤他字。”
江寄月道:“这书院里的学生,我唤字的也不在十个以下,按你说的,也都各个向我在献殷勤了?”
沈知涯道:“那不一样,师兄与你是相熟后,才叫你唤的字,他与你可只是初见,叫字,未免有些过于亲密了。”
江寄月想了想,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了,道:“知涯,你是不是很在意我唤他字?”
沈知涯道:“我怕他觊觎你。”
江寄月笑了下:“想什么呢,谁都知道我是你的,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谁都没办法把我从你身边抢走。”
沈知涯看着她:“阿月,你答应我,我们要好好的。”
江寄月道:“嗯,你不要多想,我们一定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