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引鹤便笑,他似乎是个爱笑的,即使不说话时,目光里也浅浅含了笑,看人的眼神温柔得就像是融融春光,非常能让人放下戒备与他亲近。
荀引鹤道:“江姑娘年岁还小呢,莫要妄自菲薄。”
“是啊,我还小呢。”江寄月这样一说,腰板又能挺直了,道,“我都唤你字了,你也不要这般客气还唤我江姑娘,大家都叫我阿月,你也这般叫我就是了。”
荀引鹤道:“好,阿月。”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这名字是多少人都叫惯的,江寄月早就听平常了,夸张些时,都分不清这名字与那些鸡啊狗的名字,到底哪个更动听些。
偏这名字在这书生舌尖一滚,那平凡的腔调也能滚出少见的缱绻来,仿佛书生不是平平无奇地唤了她的名字,而是顺着她的脊骨舔了下去,过处皆是战栗,皆是动情。
江寄月觉得这感觉有些别扭,抬脚时不自觉用了力,有水花被踢溅了出去。
他们走到溪面,那三个孩子害羞又期待地看着荀引鹤,江寄月给荀引鹤介绍:“这是刘壮壮,这是王小花,这是牛犇犇。”
三个孩子挤在一起腼腆害羞地冲荀引鹤笑,荀引鹤道:“我在山下买了麦芽糖,等到了岸边就分给你们吃。”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好!”
江寄月拍拍他们的脑袋瓜子:“拿别人的东西要说什么?”
三个孩子继续异口同声:“谢谢。”
荀引鹤若有所思望着他们:“阿月,你把他们教得很好,以后你会是个好娘亲的。”
江寄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三个孩子又闹起来了:“阿月姐姐才不嫁人,阿月姐姐要一直一直陪着我们,她不会嫁到外面去的!”
江寄月问道:“嫁给你们知涯哥哥不好吗?”
牛犇犇大声说:“不好,娘说知涯哥哥以后是要考状元的,知涯哥哥考中状元后就不会留在香积山了,知涯哥哥不在香积山,阿月姐姐也不在了,我才不要!”
真是闹欸,江寄月笑着摇头。
他们走到了岸边,荀引鹤果如刚才所说,给他们每人都分了麦芽糖,尤其是牛犇犇,虽然他只拿到了一块,可是那块比王小花和刘壮壮的两块加起来还要大。
江寄月让他们去玩了,还把鱼篓交给他们,让他们帮忙捞条鱼上来,就带着荀引鹤上山去了。
但荀引鹤没走几步,就觉得不对劲了,他道:“阿月,我腿上似乎有东西。”
江寄月道:“什么东西?你方才穿鞋袜时没有发现吗?”
荀引鹤摇摇头,他重新脱出鞋袜,挽起裤脚,能看到他劲瘦的小腿上攀着条肥硕的水蛭,江寄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要知道水蛭这种生物,不单要吸血,还会往人身体里钻,因为水蛭残
废甚至丢了性命的人并不在少数。
也多亏荀引鹤能早早察觉。
江寄月的声音发紧:“你莫慌,也莫怕,我有办法应对的。你的行李里有盐吗?”
原是不抱希望的一问,荀引鹤虽然风尘仆仆,可是他那副样子也不像是需要露宿野外,埋灶做饭的,该是一路坐着马车住着客栈过来,但荀引鹤告诉她:“有盐。”
书童忙从行李取出盐,江寄月用卷起的树叶盛着,跑去溪边灌了水,冲着那水蛭浇了下去,原先黏得很紧的水蛭很快就掉在了地上,还在地上蜷缩了下,似乎变小了些。
江寄月又去接了些清水,替荀引鹤清洗伤口,只是这会儿功夫,伤口处已经有了轻微红肿了。
江寄月望着就有些愧疚,是她明知溪水里会有水蛭,还非要带着荀引鹤过溪的。尽管那段溪水是她从小玩到大,遇上水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江寄月认真地看着伤口,又道:“对不起,疼吗?”
荀引鹤摇摇头:“所喜发现得及时,伤口还小,也不算疼,大约明后天就能好了,阿月你不必自责,你常在那溪水中玩,大约那溪水也是安全的,是我时运不好,一来就撞上了水蛭。”
他这般说,不仅不怪江寄月,还往自己身上找理由,就为了让江寄月好受些,江寄月听了更是自责,道:“是我的错,早知道我不该贪方便,应该带你多走几里地,找石桥或者渡船的阿公。”
荀引鹤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的,江寄月蹲在一旁,看他的伤口,那样的身高差,荀引鹤几乎抬手就可以摸她的头,但显然不到时候,所以也只能尽力克制住。
他放在石头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似乎很欲求不满,但他的神色是再正常不过了:“过去发生的事便算了,你再难过也改变不了它,既然如此,还不日想想该如何补偿我。”
江寄月也不怕有诈,一口答应:“好啊,只要我能做得到,也不犯法,我都能为你做。”
荀引鹤道:“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在下初来香积山,万事不知,还望阿月多加照顾。”
这有什么难的,江寄月一口答应下来,可是过了会儿,荀引鹤仍旧没有再讲了,江寄月才知道这是他所有的请求,没有借此刁难或者要挟她,反而是顾忌着她的愧疚,温温柔柔地用别的方式关照她。
江寄月真心实意地觉得,荀引鹤是个很体贴,也很善解人意的人。
她向来对这样的人很有好感。
而侍墨在旁看得直接心有余悸,昨天自家公子就来了香积山,却不上山,非要等到今日。他原以为是有什么要事,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荀引鹤取出了水蛭,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
这条水蛭究竟是怎么来的,侍墨一清二楚,因此他万万想不到,昨天荀引鹤大费周章一定要弄来条水蛭,竟然只是为了让一个姑娘愧疚,然后得到这样约等于没有的补偿。
公子他究竟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