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月怀了孕后, 口味便变得刁钻起来,喜欢吃酸物,尤爱吃橘子。
幸好冬日也是有橘子卖的, 想要找也不是很艰难, 偏偏江寄月爱吃的还不是黄橙橙的小橘子,而是那种青橘,没有长成,咬一口, 又涩又酸,逼得人口水直往外冒,真正是难以下咽,偏她还能吃得高兴。
荀老太太看了,和荀引鹤道:“这胎大约是个儿子。”
荀引鹤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他对江寄月究竟是生儿还是育女都无所求,只想知道这胎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落地,便再成天折磨江寄月了。
怀孕这两个多月来,江寄月基本是吃什么吐什么, 小脸已经瘦削下去一圈,一点丰腴都不见了。
荀引鹤有时候看着她瘦瘦的四肢, 再想到她马上就要显怀的肚子,只觉得恐怖, 母亲在削瘦,孩子却鼓囊囊地大起来, 简直就像是吸食母亲养分长大的怪物,让荀引鹤总以为什么时候母体的养分吸无可吸了, 那怪胎便会破肚而出。
可是他这样的幻想不能和家里的女人说。
他倒是约略提过, 担心江寄月的身子, 荀老太太点点头道:“确实该多加进补了,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再这样下去,孩子就长不好了。”
荀引鹤听得直皱眉。
他的那种担心和幻想似乎反而是一种异类。
江寄月自己也对生儿生女没有什么期待,所以她做小衣都是做两份,江寄月的针脚功夫实在不算好,但她和绣娘学得认真,常常荀引鹤夜晚归家后,她还在熬灯废油地做。
荀引鹤便从她手里把针线活抽走,那是个刚绣出雏形的虎头帽,拥有别具一格的憨厚,拿在手里也不过巴掌大小。
荀引鹤看了会儿,江寄月大约觉得他是被稀奇住了,笑道:“孩子多小啊,谁能想到小小的孩子以后也可以抽枝般长高。”
她抬手,比了比荀引鹤的高度,又道:“夫君对这虎头帽可有印象?原是比着你小时候戴的做的。”
荀引鹤确实有些想不出来自己还有戴着虎头帽的年纪,尽管那是人生的必经经历,但对于他来说总是显得陌生,他对于幼年最深重的回忆也只剩下了阴沉沉的书房和抽打很疼的戒尺。
虎头帽这样可爱,彰显关怀的小东西,似乎是与他无缘的。
荀引鹤笑:“确实不记得了。”
他把虎头帽放在针线篓里,弯腰抱起江寄月:“我抱抱,看看是不是又轻了。”
江寄月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膀,他的手臂宽厚有力,每一次将她抱起时总是非常得稳,他颠了颠,皱眉:“确实又轻了。”
江寄月道:“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已经很努力在吃了,只是吃多少吐多少。”
荀引鹤的目光垂在她的小腹上:“我们不要生了。”
江寄月当他在开顽笑:“你在说什么?孩子都来了,哪有还把他往外赶的道理,天底下再没有我们这般狠心的父母的。再说了,孕初期吐得凶的,也不只我一个,怎其他人生得,偏我生不得?”
荀引鹤淡道:“那不一样。”
他再否认第二次,性质便有些不一样了,江寄月严肃起来,看着他:“荀引鹤,你收回刚才那句话,就算你不要这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不耽误我要他。”
江寄月踹他:“把我放下来。”
荀引鹤松了手,把她稳稳地放在地上,江寄月撇走针线篓,一副不愿再理他的模样。
荀引鹤倒不是不知道他那句话说得该死,江寄月听着怕是会多心,可他总在翻来覆去之间做着噩梦,就如同江寄月梦到这个孩子会与他自相残杀般,他也总是能梦到这个孩子坐在江寄月的身上,江寄月被吸成了人干,而他却白白胖胖。
所有人都在对孩
子的新生欢呼着,没有人注意到枯槁的江寄月。
荀引鹤想,若生孩子是这样的,那恐怕这个孩子也活不到能与他自相残杀的年纪。
他掀起被子上床去,江寄月背对着他睡着,荀引鹤自然而然地去搂她,反被江寄月拍掉了手。
两人都没说什么话,荀引鹤放几次手,江寄月便拍掉几次,巴掌的清脆声在房间里连绵不绝,到了最后江寄月鼓起脸问他:“明知道在找打,还非要伸手过来,感觉不到疼吗?”
江寄月嘟囔道:“你明知道我会生气,还要说那些话做什么。”
荀引鹤见她确实是消气了,手搂住她,脸枕在她的肩窝里,掌下的身躯温热,有起伏,对他的一切行为举动都有所回应,荀引鹤真的很难想象有一天她变得冰冷了该怎么办。
他的手臂慢慢收紧,道:“我担心你。”
江寄月道:“我其实还好的,就是吐得狠了些,等过了这阵儿,以后就好了。别的也都很好,大夫把脉时都说我脉搏沉稳有力呢,不要担心了,嗯?”
荀引鹤从喉咙里冒出了个‘嗯’字,他自然也知道这是正常的现象,待江寄月诊出有孕后,他问了许多同僚该如何照顾孕妇,总体来说妊娠反应千奇百怪,落在他耳朵里,就只有‘受罪’二字。
荀引鹤咬江寄月道:“如果我能替你怀好了。”
无论如何,他的身子总比江寄月的强健些。
江寄月笑:“你说什么呢,哪有男子怀孕的。”
她并不是在一无所知,心血来潮的情况下选择做了母亲,虽然这孩子来的时节过于微妙,也让她犹豫过,但她依然觉得该给荀引鹤一个机会。
尽管看上去,他并没有适应良好。
江寄月道:“等生下来了,你就会喜欢了。”
荀引鹤不置可否。
*
荀府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夕之间,大姑娘被禁足,大老爷身体抱恙到需要冲喜的地步,而再半个月光阴过去,大姑娘的婚事就议定了。
确实是远嫁,等出了阁,怕是此生都难相见的那种。
荀老太太对这些事依然选择做了个入定的老封君,并不置一词,郗氏与荀梦贞都很担心荀简贞,可江寄月怀孕怀得辛苦,连刚拿起的中馈又都放下了,全赖侍剑等人代劳,要去问她,着实是有些难的。
可是当同意联姻的书信随着聘礼送进荀府后,荀梦贞实在等不下去了,叩开了桐丹院的院门。
江寄月以身子不适为由,并没有见荀梦贞,只是告诉她,这是荀简贞的孝心。
荀梦贞站在冰天雪地中,哭道:“父亲平素待我们如何,府里诸人都是看在眼里,姐姐万不可能以这样的理由突然出嫁,婶婶,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不然又何故连一面都不让我见姐姐。”
江寄月在窗下听了觉得难以回答极了,侍剑撑着把伞出去,客客气气地把荀梦贞请出桐丹院,荀梦贞一步三回头,可再不想,最后也只能乖乖出门。
孱弱,无力,这是荀梦贞最直接的感受,面对这些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大人,她似乎永远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后来便是郗氏再来了,她试探地问了几句,江寄月都没有松口透露分毫,她就聪明地知道此事不是她该多问的,郗氏顿了顿,对江寄月道:“等过两日,我便回家去了,今日算是来与你辞行。”
她从袖间取出一双小小的鞋子,递给江寄月:“这算是素未谋面的三婶婶送给小宝的礼物了。”
是双男鞋。
江寄月抬眼,郗氏道:“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你能一举得男,在府里彻底站稳脚跟。”
郗氏是受过子嗣的苦的,所以江寄月也能理解她这番话的意义,只是听了还是免不了有些伤心:“我原本以为大家可以做和和/美美的家人,可是哪知到头来,散的要散,走的要走,偌大一个家,倒有几分人丁寥落的意味了。”
郗氏笑:“你这是怀着孕变多愁善感了,走了些人,便是给你减了不少的麻烦,让你能清净过日,还不好吗?”
江寄月摸着肚子道:“我总有些担心他,夫君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