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宴席散了后,荀引鹤去上房找江寄月,找了才知道她已经回了桐丹院,他便立刻要走,荀老太太叫住他:“你们怎么了,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饭食也没胃口。”
荀引鹤道:“儿子闹得她有些不愉快了,回去略哄哄就好,没什么事的,娘不必担心。”
但等回了桐丹院,迎接他的不过冷床冷被,侍剑告诉他,江寄月在厢房睡下了。
荀引鹤拧眉,并无多话,转身就往厢房去。
江寄月也还没睡着,只听房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挨近了床,尚未等她叫出声,身影便把她卷在被子里,强有力的胳膊一挟,就把她抱了起来。
江寄月道:“你干什么?”
荀引鹤沉着脸:“闹脾气归闹脾气,分房睡做什么?”
江寄月道:“我之前与你说得清楚了,我还不想与你有孩子,所以我们先分房睡。”
荀引鹤一听这话,神经更是突突地绽跳,他道:“我们总是要有孩子的,你这样的话,我当你是在气头上胡说的,下次不要再乱说了。”
江寄月道:“你还是不明白我在意的是什么。”
荀引鹤忽然停住了脚步,看了过来,江寄月以为他是被说中了心思,却没来得及让他把自己放下来,荀引鹤突然吻了下来,那倏然靠近的浓重酒气让江寄月反起胃来。
荀引鹤还没吻上,她便作起呕,荀引鹤的脸色变得铁青。
江寄月道:“你快放下来,我真的要吐,忍不住了。”
荀引鹤看她神色不对,忙把她往房里抱,又让人准备好痰盂。
江寄月吐得很痛苦,她这几天食欲一直都不佳,于吃上,根本就没什么好吐的,只有些酸水。荀引鹤在旁边看得焦急,让人准备酸梅汁,可是他不能靠近江寄月,江寄月只要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就不行。
荀引鹤只能先让侍枪过来看看她如何,自
己很快去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来。
这中间也不过一会儿功夫,等再回来,江寄月已经不吐了,只是茫然地坐着,荀引鹤咯噔了下,问侍枪:“夫人怎么了?”
侍枪少见的有些犹豫:“属下并不擅妇科,因此不能有十足的把握,但夫人的脉象,似乎是有孕了。”
荀引鹤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江寄月尚且平坦的肚子,再听侍枪的话,只觉梦幻不真实。
江寄月小声道:“明日再请个擅妇科的大夫来瞧瞧吧。”
荀引鹤的下属都没有一个擅长妇科的,这个大夫是非请不可了。
荀引鹤回过伸来,道:“现在就去请,立刻,马上,请前告诉大夫,若是夫人真确诊有孕了,他便不许回家去,得在府里一直住到夫人平安产子为止。”
下剩的话,他瞥了眼江寄月的神色,没有往下讲,但侍枪已经能足够意会了。
荀引鹤小心地问她:“卿卿,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明明从前将几月还是很期待有一个他们的孩子的,但是现在,已经是茫然多过了喜悦。
荀引鹤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江寄月至少只是茫然,而不是憎厌。
江寄月听问,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从刚才听侍枪说她有孕开始,江寄月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的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她作为母亲,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呢?明明是这样血脉相连的关系。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用手帕覆了江寄月的手腕,再搭上去诊脉,荀引鹤在旁紧张地陪着。
他一直都想要一个和江寄月的孩子,因他觉得,只要有了孩子,江寄月便会永远地留在他身边。而当下,江寄月这样不愿理会他,甚至到了要与他分房睡的地步,荀引鹤更是需要一个孩子来继续牵住于江寄月的关系。
大夫诊完脉,道:“恭喜相爷,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荀引鹤得偿所愿,伸手抱住江寄月:“卿卿,我们有孩子了。”抬眼却瞧见江寄月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了。
荀引鹤的那点喜色便被衬得十分不合时宜,他刚牵起的唇角也慢慢地垂了下去,吩咐侍枪把大夫带下去。
再回头,江寄月已经勾起双腿踩在榻上,用双手抱着膝盖,脸枕在上面,她没有看荀引鹤,而是看雪景透过窗纸照进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亮。
她的声音很疲惫,认识这些日子来,荀引鹤还是头一次听到她这样疲惫的声音。
江寄月道:“我这两天阖上眼,都是我的孩子与你自相残杀的画面。”
顿了下,江寄月方才接着道:“你说这个世道容不下君子,所以要以恶制恶,这样的道理,我不是不能理解,不然光是你杀了陶都景的坎,我都过不去。可是我一直以为的你,是用恶包裹着善,是企图在淤泥中开出花来,可是如果你真的是剥开石头冷硬的外壳,能看到一颗星星的话,你不会这样对待谢氏母女三人。”
“是,你说得对极了,人不自救,别人也难以救她。可是你这样的话,可以说谢氏,因为她已经是大人了,但不能说荀简贞与荀梦贞,她们两姐妹,刚过了新年,她们也才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四岁,更遑论很多年前,恐怕一个想自救都没办法,一个连自救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狠得下心来,不护着她们?”
“你今天还告诉我,你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受够了那样的苦,所以不会忍心那样对待我们的孩子。可是,你便这样忍心对待其他的孩子,我真的不想怀疑你,可是那一刻我真的很难不去多想,一个心里但凡有点点善
心的人,会对那样的惨剧视而不见。你开恩般给荀简贞配毒药害死大哥的机会时,有没有想过她本可以不被养成那样的性格?”
“今天郗氏还与我讲,荀简贞很恨你。在她的角度来看,她当然可以平等地仇恨这个家的每一个人,杀完父亲,就想杀祖父,然后在园子里千方百计要把你的真面目戳穿给我看,就算去质问她,她也一样有理由,二叔是家主,可是在我被虐打得受不了跑出来跪在地上求他救救我的母亲和我可怜的幼妹时,他只是和我说,父亲,不都是如此吗?甚至让下属给她包扎一下,都不曾有过,只是冷眼旁观,对接下来几年的每次虐打仍旧视而不见,即使他越来越强大。她自救过,她得到了什么?”
“父亲都是如此,你曾在你父亲那里吃过的每一道苦,都精准地还给了你的下一辈。因为她是受害者,所以她作为受害者,向她的加害者复仇时,哪怕那个人是你,我是不是也该说声大快人心?我当然不知道最后我们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可是你看看荀府的几个孩子,三姑娘是在府外长大的,尽管我很想说先不论,可是如果那时候老太太真的一意孤行,一定要拆掉三姑娘与文姨娘这对骨肉,抱给郗氏去养,你觉得依照当时的情况,三姑娘又会被养成什么样的性子?”
“三弟是个废物,二姑娘是个软弱怯懦的孩子,这两个个都还算好。五个在你父亲的淫威下长大的孩子,却有三个,你,大哥,大姑娘,都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无论是最后加害的对向是上一代还是下一代,都是自相残杀,难道我也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去杀了你,还是去虐打我的孙儿孙女吗?五个中有三个变成这样,我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