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陛下莫不是从来没哄过人?哄人可不是这样哄的。
沈雪枫正处在高热昏迷,就算能听到姬焐的话,大概也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他只觉得有人正在自己身旁,态度轻柔地和自己讲话,以为这个人是自己的亲人,于是立刻抓住对方的袖子,濡湿着贴了上去。
为防那些银针伤了他,姬焐眼疾手快按住沈雪枫的肩,迫使他安分了一些:“别动,若是生出了别的事就麻烦了。”
沈雪枫小声喊着:“娘,娘亲。”
“……”姬焐快速应道,“嗯,是我。雪枫,娘现在喂你喝药,好吗?”
沈雪枫好像没听到他说什么,这时又换了一个人喊,可怜巴巴地问:“爹……爹,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这句话说到姬焐心坎里,他轻轻圈住青年的肩膀,那种熟悉的、针扎一般的痛感又漫上心脏。
“明天,”姬焐顿了一下,还是改了口,“待你伤更好些吧,你这次若痊愈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若是你不想见我,我们这辈子也不必再相见了。”
金疮痉虽不致死,但也是极凶险的重病,沈雪枫身上有了道伤口便立时得患此症,可想而知身体状态已经非常糟糕。
若是这样折腾下去,还有多少时间够他挥霍……姬焐忽觉心里空空的,连带着感情也变得木然。
如旅人在浩瀚无垠的黄沙中孑然独行一般,明明渴望了许久的绿洲近在眼前,又觉得自己
() 终究是走不到那向往之地的,这人最终只能如细碎的流沙从掌心中滑走。
越想紧紧握在手中,越是什么都得不到。
他收回为沈雪枫拂汗的左手,转而抚上了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跳逐渐加快,那里似乎在被一种恐慌的情绪掌控。
如果沈雪枫真的死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任凭姬焐怎么想,他都想象不出来。
登基之前他已杀人无数,见过的垂死之人不胜其烦,但那种如恻隐之心一般的感情从未涌上来过,便是过去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都没有现在这样,看沈雪枫生一场病来得胆战心惊。
沈雪枫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什么,转而喊起别的名字,这次他喊的是姬焐十分陌生的称呼。
“妈妈……”沈雪枫紧闭双眼,抱着姬焐的袖子,哽咽地说,“我想回去上学……在这里生病好痛……”
上学?
姬焐指尖一顿,他英挺的眉皱起,不解地问:“你还怀念那样的日子?上学究竟有什么好。”
每日和姬长燃同吃同行,他真的喜欢那种生活?
或许是这样的一问一答起了效果,沈雪枫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完,便乖乖地闭上了嘴,趁他安分的时候,姬焐将药一勺勺喂了下去,随后陪在床边,等着下一次汤药煎好。
一共六次药汁,隔一定的时间服下,直至烧退风除,方能保下这条命。
姬焐一天一夜没有睡,直到沈雪枫安安稳稳地睡醒,他才有些失神地后退几步,离开寝殿,背影略显仓皇。
沈雪枫睁开眼,惊讶于殿内异常的温暖,这时帘子外的太医走进来为他号脉,惊喜道:“恭喜沈大人熬过这一劫,俗话说否极泰来,沈大人这段时间好好将养一番,日后定然有更好的造化与福气在等着大人。”
沈雪枫详细问过,这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大病了一场,还劳烦尊贵的皇帝陛下伺候了自己这么长时间。
“那陛下为何突然走了?”
“这,臣也不知,许是陛下见沈大人无事,便回去处理政事了罢。”太医给他开了点调理身子的方子,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也离开了这里。
刚刚病完,沈雪枫还浑身无力,暂时也懒得想姬焐为什么突然走了,左右吃饭时还能再和他碰上面,到时候问也不迟。
到了用膳的点,姬焐还是没来,反倒让他见了自己许久没见的家人。
沈榄奉旨带着妻女入宫探望儿子的病情。
一家四口终于团聚,也终于有时间能好好坐下来说一说话了,沈雨槐拉着弟弟的手喋喋不休,或许是气氛影响了他、又或许是大病一场消耗了太多体力,晚上用饭时,沈雪枫吃得比平时更多更香。
影卫将这件事转述给姬焐时,后者停下胡乱翻着奏章的手,幽幽说:“嗯,他还是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身体会恢复得好一些。”
姬焐从笔架上随手抄起一根笔,又从一旁翻出沈雪枫批阅过的奏章,按照他的笔迹,一字一划地写了份手谕,随后扔给桌前的影卫。
“让沈榄回去收拾收拾,准备迎接沈爱卿回府,尚书令一职虽空缺着,也不必让他做了,擢为太子少师,去崇文馆做个闲散老师即可。”
朝政勾心斗角,以沈雪枫现在的心力已不足应付,他喜欢上学,若是回到那个地方,说不定会更开心一些。
姬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的痛感越来越剧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