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枫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杯酒夺过去饮下。
李聍之见姬焐喝酒毫不犹豫,心中一喜,热络地与他攀谈起来,他心想,太子殿下并非如传言一般不易靠近,今日肯赏光来他府上,已然是最大的惊喜。
沈雪枫坐在一旁听二人闲话。
至多也不过是李聍之与一帮学子们聊得畅然,江宿柳话少,荆屹仍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似乎都对时下年轻人最爱聊的话题不太感兴趣。
聊着聊着,不知是谁提起那日游街的事,便听有人插嘴道:“聍之那日在榜下没少被那帮商会的名门望族纠缠吧?听说不少大家等着收聍之为贵婿呢。”
李聍之轻笑:“并未有传言那么夸张。”
“不知聍之考不考虑为自己谋一门婚事?”
李聍之蹙眉,闻言陷入了沉思。
这时江宿柳放下筷子道:“聍之年纪尚轻,初入朝堂还需历练,婚事可暂时放一放。”
他这么一说完,李聍之顿时应承:“老师言之有理,晚辈一定以政事为重。”
沈雪枫听到老师这个称呼,眼皮跳了跳,身侧的姬焐已经代他问出口:“李公子何时成了宰相的学生,孤怎么不知?”
江宿柳解释:“是臣与聍之颇为投缘,所以才收了他做学生,还望殿下勿怪。”
沈雪枫的视线在李聍之和江宿柳两人的脸上来回转移,陷入沉思。
姬焐偏过头:“你在想什么?”
沈雪枫:“没什么……”
他在想李聍之在原本的剧情线中到底有什么作用,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这号人物。
江宿柳此人在设定中虽是反派,但却很爱惜人才,遇到相中了眼的属下直接收为己用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他在杏园宴上与李聍之走得很近,就是在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可是李聍之对他的热忱不像是假的,难不成他是什么重要角色?
姬焐道:“那你一直盯着李聍之做什么?”
沈雪枫顿了顿,还是如实答:“也没有盯着他,只是有一些问题想弄清楚,想问问……齐逾舟。”
姬焐僵了一瞬。
沈雪枫伸手在桌底下拽住他的衣衫一角,解释道:“你别误会,齐逾舟那里可能有一些很重要的信息,以后说不定会帮到我们的。”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这几日齐逾舟总是暗中给沈雪枫递消息,说的也都是一堆无关紧要的事:不是饶州的漕运翻了船,就是幽州的茶叶被暴雨浸泡,十车废了九车。
如果能见到齐逾舟本人,沈雪枫倒是想问问与李聍之有关的事,自从他喝了净苍配的药,再不做与姬长燃相关的梦,能回忆起来的细节也少之又少。
正想着,一名小侍跑入园中,急急忙忙地附耳说了些什么,李聍之摆手,示意他下去。
很快,小园尽头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嗓音。
“未能及时赴宴,望李大
人莫怪,新官上任,我自然应该为李大人庆贺一番。”
荆屹率先见到来人,他抱臂瞟了一眼,站起来道:“大殿下。”
沈雪枫回头,只见姬长燃挟着他那一柄万年不变的折扇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妙龄女子与无数宫婢。
再细看,那躲在他身后的妙龄女子分明就是姬灵。
兄妹到访,饭桌上的互相看不顺眼的仇人顿时多了起来,李聍之毫无所觉,上前热络地迎着几人入座。
“听闻大殿下近日忙着商会的事情,无法亲自到场也是人之常情,今夜突然到访,小臣不胜荣幸。”
李聍之转身道:“快,给两位殿下再添碗筷。”
姬长燃说了声谢谢,随后抖开扇子掩住唇咳了两声,瞧上去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他看了眼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过自己身上的沈雪枫,又转向姬焐道:“算起来,我与太子也有半月未见了。”
“嗯,”姬焐应了一声,端起一杯酒递到姬长燃眼前,“既是许久未见,那大皇兄可别不给孤这个面子。”
“咳!”姬长燃又咳了一会儿,折扇降下,露出那副病容,“太子莫怪,为兄近日身体不适,实在是饮不了。”
姬焐将酒杯放下:“孤知道了,皇兄入座便是。”
“……”姬长燃压下心中的不悦,捏紧手中的扇骨。
另一边,姬灵默不作声地走到李聍之的位置坐下来,嘱咐身后的宫婢道:“本公主就坐这里。”
左边是江宿柳,右边是荆屹。
宫婢不敢有异,忙招呼下人道:“快给公主换一副新的碗筷。”
桌上其余人则不约而同看向李聍之。
“咳咳,”姬长燃晃晃折扇,“灵儿,不得无礼,你怎能占李大人的位置。”
姬灵不悦地撇了撇嘴,随后对李聍之歉然一笑:“状元郎,能不能让一让灵儿,灵儿实在很想坐在这里,别的地方都不想去。”
李聍之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愣了一下,这才笑着说:“公主开心便可,小臣坐旁的地方也是一样的。”
“谢谢李大人。”姬灵道谢。
下人还没来打理桌面,江宿柳忽地出声道:“公主,今日是为李大人准备的烧尾宴,聍之是主角,公主坐主位似乎有些不妥。”
“他都没说什么,你数落本公主有何用,”姬灵勾唇,“本公主才不听。”
说着,她就开始撤起李聍之的碗筷来。
姬灵刚捉住一只碗,这时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寻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捏碎。
“啊!”姬灵痛呼,只见久不出声的荆屹斜眼睨着她。
“公主一介女流,不宜与这么多男子同席,更不宜喧宾夺主。”
“你是谁?”姬灵怒道,动手去甩却怎么都甩不开,她说,“怎么如此无礼?”
荆屹:“我是谁很重要吗?还是公主认清自己是谁比较重要。”
“你——”姬灵转头就看姬长燃,“皇兄!”
姬长燃说:“灵儿,这是陇右的小郡爷,你应该唤哥哥的,不得无礼。”
郡爷怎么了,品阶依旧比她这个公主稍低一阶,姬灵拽了拽手腕:“那你给我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荆屹当即松开,恍然道:“说的也对,要是让在座的误会我们两个就不好了,届时缠着我为公主负责,那才是真的倒霉。”
“你!!”姬灵腾地一下站起来,“你这人讲话好生无礼。”
语毕,她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指着江宿柳另一边的座位道:“那我坐这里,总之不要和他挨着。”
几人目瞪口呆,半晌,姬焐道:“李大人请入座吧,诸位接着用饭。”
后半程,饭桌上竟显得异常安静。
姬长燃特意来一遭,本就打的是不让这场宴席好过的意思,他见姬焐一语不发,便觉自己今日带姬灵来是个正确的选择。
酒过三巡,下人凑到姬焐身边说了什么,他半途离席而去,只剩沈雪枫一人。
那个齐逾舟说的果然不错,看来今日是来对了。
姬焐走后,沈雪枫感觉头有些发昏,趁着李聍之几人闲聊时,他借故去后院醒酒,提前离开了酒席。
李聍之的院子颇小,走不到几步便到了头。
身后忽地有人抵上来,捞起沈雪枫的小臂道:“你醉了,我扶你。”
声音听上去和姬焐有几分相似。
沈雪枫反应慢半拍,头脑却是清醒的,他伸手推搡道:“不必了,多谢好意。”
那人一把拉住他探过来的另一只手,三两步将少年抵在一旁的假山上,又问:“沈公子瞧上去好似不大高兴,难不成你和姬焐吵架了?”
沈雪枫定睛一看,是姬长燃。
他啧了一声,偏过头:“和你有关系吗?”
姬长燃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忽然摇头笑起来,松开沈雪枫道:“你果然喝醉了,以前见面时你不喜欢我,尚且还能忍着,现在醉了,胆子倒是大了起来,竟然敢与我这么说话。”
“别用这种语气,我们不熟。”
“那你想用什么语气?”姬长燃挑眉,“我真想知道,姬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你对我有如此大的成见?”
沈雪枫冷冷地看着他,转身欲走。
“别走。”姬长燃捞着他,重新将人掳回来,不知牵动到哪处伤口,他皱眉抽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和他有矛盾,我猜的没错吧?”他说,“并且,你们之间的矛盾与我有关。”
“……”沈雪枫抬头,迎着月光,杏眸中略有一丝波动,“跟你没关系。少自作多情。”
“你想骗我,但姬焐骗不了我,”姬长燃幽幽地道,“若非如此,他何至于那夜来我府上将我的侍宠毁了?劳三弟所赐,我这一身要将养的病也是他的手笔。”
沈雪枫心里一惊。
这件事他确
实不知情……姬焐曾经擅闯过姬长燃的皇子府吗?
为什么?
“不过,我虽然恨他,但是绝不会恨屋及乌,”姬长燃指尖抚上少年光洁的下颌,暧昧地说,“你要是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姬焐那种出身卑贱的人,没有资格让你伤心,我本以为他会对你一直那么好,可惜时日一久,他还是原形毕露了,可惜。”
沈雪枫说:“我就算跟他一拍两散,也和你没有关系。”
姬长燃不怒反笑:“真的吗?”
他啪地一下打开扇子,挡住两人的脸,悄悄附在沈雪枫耳边道:“你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我一清一楚,你利用姬焐也是利用,利用我也是利用,为何不挑一个听话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雪枫神色略有慌张,这副样子被姬长燃看在眼里,心中是说不出的愉悦。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会保守你的秘密,因为你我之间的缘分远不止于此,”姬长燃轻飘飘地说,“至于姬焐,我可以当他是个例外,再过不久,你会亲眼见到他从那个位置摔下去,被我踩在脚底。”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笃定,沈雪枫听了,眉毛皱得更深:“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姬长燃收起身子,挺直背脊,舒朗地哂笑起来,虽脸色苍白,却神采奕奕:“自然是得了可以扭转乾坤的宝,能将姬焐从我这里抢走的一点点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