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鸣声不断响起,惊扰了泥地里耕作的老黄牛。
黄牛抬起了头,惊魂未定的一双眼陡然放大了数倍,两行清泪被惊了下来。
那是它从未见过的异象。
半空中不再见云彩,半透明的一片银镜越来越宽,也越来越长,渐渐覆盖住了整片天空,其中还有人影闪动,竟是副人修大战八头怪物的场面。
那怪物实在是凶恶,血盆大口不断吞噬着道道灵光。
随着它的皮肤裂开,道道黑红色的血人从其中爬了起来,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黄牛便是这样被硬生生吓出的眼泪,它眸光越发惊恐,前足疯狂不断蹬动,似是要挣脱绳索逃离此处一样。
他身后的农夫也早已被吓傻,他牵着绳子,看着半空中血淋淋的打斗画面,喟然长叹一声:“仙人降临,仙人降临啊!”
黄牛通灵性,竟像是听明白了农夫的话一样。
不再乱动了。
越来越多的城池上面被银镜覆盖,
街边的小贩停下了叫卖的声音,目光呆滞地望向了天空。
茶楼里的客人只觉得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不再惊心动魄,纷纷探出了茶楼,朝着半空中望去,想要窥探一段更为惊异的故事。
……
“哟,那仙人怎么回事?竟是躲在了女人身后?”
不知谁喊了嗓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画面上的俊朗青年将同行女修推在前面的行为吸引了过去。
忽然,半空中的画面更乱了,故事也跟着更精彩了。
不再只有打斗,还有越来越复杂的仙人。
往日里她们可是没机会接触求仙问道之人。
市井乡民平日里的争闹都能成为俗世百姓津津乐道的闲谈,更何况是群对于他们而言高高在上的仙人,自是看得目不转睛。
——
临仙山,
翟诗入临仙山已有五百多年,可依旧还是个外门弟子。
她天资不够,临仙山内门弟子要求极为严苛,没有一等一的高阶灵根也就成了空谈。
不过翟诗很喜欢临仙山。
临仙山内虽然也强者为尊,但临仙山有门规会善待门内所有弟子。
临仙山历任大师姐、大师兄那些有望继承临仙山下一任宗主的人,皆是心慈好善之人。
哪怕是如今恶名在外的江蕊平也从未苛待过门内弟子,甚至就连外门弟子去请教她修炼上的问题,她也会知无不言。
翟诗五百年来都待在外门,不过可她接触的人不少。
上上代的沈吟雪、江蕊平,上代的卫南漪、江谙、盛清凝,这一代临仙山重点培养的白箬衣和余暮寒,她都是有幸见过的,她们人都很好,对于同门十分仁厚,不过相较而言她还是最喜卫南漪。
倒不是旁的什么缘故,不过受卫南漪恩惠最多。
临仙山的内门
弟子会跟着宗主换代,但外门弟子是不会的。
外门弟子甚至不会论资排辈,她们入不了内门就一直是师弟师妹,四十年前她还是喊卫南漪师姐的,而今也轮到了喊白箬衣师姐。
卫师姐活得年岁比白师姐长,阅历也更丰厚,所以她教了她们许多生存之道,包括如何将妖血制成简单的护身灵器。
虽是威力有限,还用不了几次,但对于没有灵器傍身的外门弟子而言,那是十分珍贵的手段。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卫南漪几十年来杳无音讯,生死不知。
近日里不知怎了,常常会想到当年的卫仙子是何等风姿。
她刚升起些哀思来,宗门里倒是闹起来了。
耳边忽然多了一道惊呼:“翟师姐,你快看上面!”
翟诗听了什么声音,慌忙抬起脑袋,还没弄明白什么状况呢,倒是先瞧清楚了熟悉的人影。
“江长老!余师兄!”
很快,翟诗又看清楚了两人。
年长些的女修庇护着那年轻女修在身后,身上印着临仙山长老标识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她肩骨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液从中涌了出来,翟诗喉咙微哽:“冯长老,楚师姐。”
翟诗这会儿L已经反应过来了。
早就听说雁碧山出了个上古秘境,临仙山元婴以下排得上号的弟子都去了雁碧山,翟诗是实力太差才被落下了,可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这瞧着也不太像雁碧山,难不成她们在秘境里?
她看见冯银越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只觉得一阵胆战,瞥见江谙的时候又觉安心些。
江谙是临仙山明面上的最强长老,有他在,冯银越必定是不会出意外的。
只是翟诗没有想到,江谙看着没有搭救冯银越的想法。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雁碧山,
悯仙镜已经成了她们的囊中之物,江蕊平坐在灵阵最中心的位置,浑身皮肤,连同发丝在内都被火焰包裹,不过火焰并没有伤她分毫,而是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她的灵力而颤动,她的身边是盛清凝,邬绣一众人。
她们分别朝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在江蕊平的主导下将身上的灵力不断灌入阵法当中。
刚刚守着入口的阵法现在早已大变,浑然变成了一座祭祀台,台中的人在用自身灵力充盈悯仙镜的力量,而不愿意配合的人已经被踢下去了祭祀台。
古云宗宗主宋谨就是那个被踢下来的人。
他是眼睁睁看着悯仙镜越变越大,渐渐到了他看不见的位置后,还在扩大的。
银色的光点不断在悯仙镜上浮动,渐渐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去。
随着悯仙镜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妖修出现在了灵阵外,浩浩荡荡上千只大妖都加入了其中,似乎整个雁碧山的妖都在她们族长的带领下贡献出了自己的灵力,而最中心的江蕊平面色也渐渐凝重。
宋谨心中忽然升起了个想法。
虽然不明白这些妖和人要做什么,但这样下去,她们一定会力竭,到时候岂不是……
他正浮想联翩,忽然发现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了。
宋谨朝下瞥了眼,这才发现他身上缠绕着一条条火蛇,火蛇死死地束缚着他的身体,没有伤他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该死的江蕊平!
他至今也不知江蕊平到底有多强。
祭祀台上的狐三白见悯仙镜上浮起一抹金光,笑着冲江蕊平道:“江长老,我们成了。”
江蕊平也瞧见了,她慢慢收回了双手,身上的火焰慢慢淡去,只剩下少许灵力在运转,维持着悯仙镜的稳定。
她面色一下苍白了不少,那迫人的气息却仍在。
实在是没人敢质疑她,沉寂了许久,年岁最长的散修领头人箬黎忍不住开口问她:“江蕊平,你到底要做什么?”
江蕊平淡淡地睨了眼箬黎,没有因为箬黎是大前辈而收敛半分戾气,她冷声道:“我说过了,我的储物戒指丢了,我现在怀疑秘境里有人偷了我的东西,想请大家帮我找找,将悯仙镜放大也是为了让诸位看清楚些,好帮我找找储物戒指。”
江蕊平必定是在信口胡诌的。
这悯仙镜刚刚还是一面,现在隐隐约约融为了一面,就像是面巨大的光幕。
只要是抬头,无论是在何处,他们所看到的画面都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画面上能看到的就只有江谙和余暮寒他们。
江蕊平找小偷,从她们临仙山人身上找吗?
宋谨暗自想着,只觉得身上的火蛇将他捆得越来越紧,呼吸都愈发困难。
现在这地方还有不少他们古云宗的弟子,他被只火蛇捆得毫无挣脱实在是有些丢人,他涨红了一张脸,忽然听到刚刚问话的箬黎高喊一声:“老身愿意帮这个忙。”
箬黎喊过这声话,江蕊平眼睛一斜,那火蛇竟是瞬间就松开了箬黎。
箬黎笑着重新踏上了祭祀台,拉开了和他们这些被踢下祭祀台人修的距离,她撩了撩衣袍,走过去坐在了江蕊平的身边。
江蕊平原是不高兴的,可下一刻箬黎就抬起了手,合体境的灵力在瞬间冲向了光幕。
看在她灵力深厚的份上,江蕊平没有跟她计较。
刚刚被拎起来,踢下祭祀台的颜面倒是被箬黎捡回去了。
老狐狸!
散修里面能够混到合体境的人,果然是心眼子多。
宋谨倒是想复刻下箬黎的行动,但是他跟江蕊平是同辈人,年轻时候就在江蕊平手上遭过殃,实在是抹不开面朝着江蕊平示好,他沉下声,故作大方:“江蕊平,不过一个储物戒指而已,大不了我赔你,你又何必为难这些上雁碧山的宗门弟子!”
江蕊平还没有回答他,离得宋谨最近的魔宗宗主水峰笑出了声:“赔,她的东西你可赔不起,我们魔宗的镇宗之宝幽冥链可是还在她手中呢!”
他提到幽冥链,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怨气。
幽怨的语调让盛清凝看了过来,盛清凝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水峰宗主,你想不想要回幽冥链?”
江蕊平斜了眼盛清凝,并不明白盛清凝张口意欲何为。
盛清凝冲着她笑了笑,继续跟水峰说:“这样,若是你们魔宗替我找到了偷我师叔宝贝的贼人,我就让师叔将幽冥链还给你们。”
“此话当真?”
水峰一喜,既是镇宗之宝,他又怎会不想拿回来。
只是盛清凝必定不是江蕊平,她不见得能做得了江蕊平的主。
江蕊平没弄明白盛清凝的意思,也懒得去想,横竖那些灵宝对她的意义早已不大,她点点头:“可以。”
江蕊平都说行了。
水峰兴奋了起来:“我也愿意帮忙。”
水峰也带着魔宗其余长老踏上了祭祀台,成了江蕊平的帮手,他甚至叮嘱着那些还在外面的魔宗长老弟子:“都给我好好看!”
在水峰踏上了祭祀台以后,这被丢下台的正道长老都忍不住了。
哪有魔宗体体面面站着,她们被捆着的道理。
盛涟门大长老盛嫦杞立刻道:“江长老,盛宗主,我们也是要结姻亲的了,这个忙我盛涟门也是愿意帮的!”
江蕊平斜了眼盛嫦杞,她松开了盛嫦杞,只是等着盛嫦杞上了台以后,忽然说:“这个亲要结,得你们宗主嫁过来。”
盛嫦杞笑了笑,没有接话。
自古以来修仙宗门各不相干,纵然有弟子相好,但哪有嫁宗主的道理。
她边上跟着她一同上来祭祀台的长老倒是讨好地笑着:“这还是得看宗主怎么想。”
江蕊平威名赫赫,被瞪上一眼都觉得心惊。
只是能出现在这里的长老宗主都是要颜面的人,在修仙界也颇有名声,一直被江蕊平困着也不像话,在盛嫦杞出声以后,纷纷表示愿意帮忙,转眼间就连辟幽谷和井中林过来的大妖都站上了祭祀台。
唯独宋谨他们古云宗被忽视了。
宋谨终于是拉下脸,冲着江蕊平服软:“我古云宗也愿意帮忙。”
江蕊平刚想松开她,那双手忽然被盛清凝拽了下来,她笑盈盈地瞧着宋谨:“我听说你们古云宗少宗主阙蒙亲手打死了未婚妻可是真的?”
台下知情的,不知情的,唏嘘一片。
宋谨沉下了脸:“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了,盛宗主再提是不是不太好。”
盛清凝点点头:“不太好,毕竟我现在怀疑你古云宗少宗主阙蒙是盗宝人。”
“盛清凝!你别含血喷人!”
她不仅要含血喷人,她还要仗势欺人。
同为灵根局中的人,盛清凝是有些同情这位宁程姑娘的。
阙蒙平日里就对她十分不好,对她非打即骂,却又不肯放过她。
余暮寒口口声声说爱她,不顾场合地纠缠她。
原是余暮寒的错,结果以她被阙蒙活活打死而告终,无非是因为一个是天骄子,一个是少宗主,他们的命比宁程金贵。
其实但凡宋谨露出一星半点的愧疚,盛清凝会考虑让他上来祭祀台的。
很可惜,愧疚没有出现。
她记得阙蒙好像还杀了归一宗的半妖,那沈素她们应该是不会放过阙蒙的,这样也好,也算是给那无辜死去的姑娘报仇了,既然他们这样作践女子的生命,那也该去死才对。
只可惜现在悯仙镜的画面连在竺仙儿L身上的分镜上,她倒是看不到沈素和卫南漪身在何处了。
——
秘境里,
滚烫的热息再次侵袭而来,沈素朝着掌心瞧了眼,那上面写着竺仙儿L的名姓。
这是江蕊平她们传来的消息,看来她们的计划成功了。
江谙入局了,现在悯仙镜所连接的画面是竺仙儿L的那面分镜。
沈素的心脏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
“夫人!”
她用力攥住了卫南漪的手,双眸中渐渐有了水雾。
沈素从初相识卫南漪就决定了帮她报仇,而现在她好像真的要做到了。
很难不激动。
卫南漪摸上了沈素的脸,指腹擦拭掉沈素眼角滚落的热泪:“小素,你真的很好。”
她知道沈素在开心什么。
沈素将她的仇恨视为了心结,卫南漪还记得她们曾经被一只修为不高的螳螂妖逼入绝境的场面,转眼间竟是大仇都要得报。
恍若隔世。
这么多年的苦难,都是沈素带着她一路挣脱出来的。
竭尽全力,倾尽所有。
她想她应该不会再忐忑这样的距离是短暂的了。
少女的爱恋炙热真诚,勇敢还坚定,她一直都在将她的所有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细细谋算,滚烫的心脏几乎是摆在了她眼前,她没有理由再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沈素好像所有的欣喜都跟她息息相关。
她好,她又怎么会不好呢。
面对卫南漪的夸赞,沈素悄然红了脸,唯有湿漉漉的眸子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卫南漪:“夫人更好。”
“都好都好,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
狐柔早已是摩拳擦掌,她早就做好了杀死余暮寒的准备。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
她杀死余暮寒的念头太重了。
杀意越演越烈,而胸口也越来越疼,肝肠寸断的痛苦也莫过于此。
狐狸面微微一沉,一口薄薄的血雾就溢了出来,身躯都跟着晃了晃。
沈素忙伸手扶住她,看着她瞬间染红的唇,皱了眉:“狐柔,你还撑得住吗?”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还没跟余暮寒算账呢,当然撑得住。”狐柔推开了沈素,朝着通往壁落黄沙谷的光门看了眼,擦了擦嘴角的血:“我还得活
着出去见碧娘呢,又怎么会撑不住,我还得用日后的时光好好对她呢。”
平心而论,狐柔这话不太有可信度。
自从知道狐柔之前对狐碧娘做过什么,沈素和卫南漪都不太能直视狐柔对狐碧娘的感情。
她幽幽地叹了声:“你不欺负她就已经很好了。”
狐柔捂住了狐狸耳朵,用力晃了晃:“不听不听。”
沈素是哭笑不得,狐柔倒是突然又正经了起来,她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一脸正色道:“沈道友,碧娘可以怕我,可以怨我,但唯独不能没有我。”
狐碧娘是只貌美的杂毛狐狸,族内地位最低下的狐狸,也是只任人欺辱的狐狸,所以她一生都在寻求依靠,无论是她亡夫,还是狐坪暗都是她找到的依靠,可他们谁都比不过狐柔,血脉纯正的高贵狐狸。
这也算是句实话。
沈素也不想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她只是让狐柔施展开了天赋能力。
当层层黑雾升腾而起,狐柔在眼前消失身形的时候,曾瑜讶异地瞪大了眼眸:“你是狐族的圣女!”
妖族能够施展藏匿的手段实在是特殊,也较为受人修重视,曾瑜也不是孤陋寡闻之辈,她知道雁碧山现在只有两只狐狸拥有这样的能力,一个是狐晋金,而另一个就是圣女狐柔。
曾瑜喊完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