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喊疼,蘅清又将话头牵引回来了邬绣身上:“都是邬绣不好,她凭什么关姐姐!”
其实,她没有那么喜欢听她们骂邬绣。
好歹是只养大的鸟。
她平日里都不骂邬绣,她们嘴里倒是一句好听的都没有。
可一想到邬绣现在联合外人来关她,她又堵得心发慌。
蘅苒不傻。
她知道她现在被关跟沈素脱不了关系。
沈素是不知道蘅苒在心中偷偷骂她呢,她只是听到蘅苒喊疼,也就知道狐二白猜中了蘅苒最在意的点。
浓密的睫毛轻动,沈素吸进一口气,这才跟蘅苒说:“蘅苒长老,你不是一直很信命吗?命定的你再接触余暮寒会死,而且就算天不收你,你再继续跟余暮寒来往,我真的会杀你,不仅是你,我还会杀光你们鸟族的,你应该知道的有江师叔在,我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要是能让蘅苒挣开灵根局的牵制,削弱余暮寒的灵根,沈素不介意做个恶人。
更疼了。
蘅苒抬了抬手腕,掌心在心口重重摁下下去,这样的力道能够缓解她部分疼痛。
她应该是没有旧疾的,可只要是心中产生余暮寒划清界限的念头,心口就会疼得厉害,那样的疼痛不亚于挖心的疼痛,她应当是爱极了余暮寒的,可面对蘅清的质问,她又实在是说不上来余暮寒的好。
除了那声好,很好,她什么话都没有。
好疼……
她越往此处想,剧烈的疼痛袭来就更快,疼痛还在蔓延,蘅苒目光涣散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反驳着沈素:“江蕊平又不是你手中的刀,
() 不会听你的话肆意屠杀无辜。”
“师叔不是,我可以是。”
卫南漪从沈素身后站了出来,她还是那样的温柔美貌,只是她眼中没有丁点笑意,平淡的不像是在说笑。
似乎只要沈素一声令下,她就会化作最锋利的刀扎破整个鸟族的心脏。
卫南漪跟传闻中不同。
她不太像个柔善的神女,她倒是很像江蕊平当年杀入鸟族的模样。
偏执又冷淡。
沈素不过是吓唬吓唬蘅苒,可卫南漪好像在说真的,就连沈素都有发愣:“夫人……”
“邬绣,你想做什么!你松开我!我姑姑是不会原谅你的!”
她还有话说呢,外头倒是先传来了声响,打断了沈素想说的话。
听起来应当是邬绣带着她们要找的鸟群回来了,脚步声一声叠着一声,大多都没有什么抵抗情绪,唯有出声的这只反抗情绪很重。
木远一听到这道声音,立刻道:“宗主大人,师父,我和胥荣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他声音一出,蘅苒和蘅清同时变了脸色。
蘅清凑近蘅苒,声音朝下低了低:“姐姐,那是蘅愈的声音。”
蘅愈想必也是白孔雀一族。
沈素还在思索,邬绣已经扯着一少年,带着浩浩荡荡的鸟群进来了,那被她抓在手中的少年见了木远,脸色变了变,他一下挣脱了邬绣的手,奔逃进了蘅苒的怀里:“大姑姑,族长欺负我!”
离得近了,听得更清楚了。
木远可不在意鸟族的弯弯绕绕,他一把扯住了蘅愈的手腕:“宗主大人,就是他,当时跟林恙晖说话的妖就是他,就是他撺掇林恙晖杀你的!”
蘅愈脸色白了白,他一把甩开了木远,整个脑袋钻进了蘅苒的怀中:“我不认识你。”
原来,他是蘅苒的侄子。
沈素也没有多耽误功夫,既然木远都认出来奸细了,她便让邬绣放走了其他被‘请’过来的鸟雀,她盯着蘅愈,左手轻轻一挥,一根水绳就捆在了蘅愈腰间,猛地将他从蘅苒怀中扯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蘅愈骂了声沈素,急慌忙要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等他爬起来,沈素就已经踩住了他的手腕:“就是你要杀我?”
她还以为胆敢去林恙晖合作的会是个厉害的妖,没想到竟是只小妖。
他最多才有元婴修为,对上两重妖身的沈素毫无胜算。
“谁要杀你了……”蘅愈还在否认,沈素体内血脉力量在瞬间展开,那还在乱动的小妖一下就僵直了身体,呆愣愣地望着沈素,他之前就匆匆见过沈素一次,根本没记住沈素的脸,现在凭着血脉力量才将沈素认了出来:“首领……”
蘅苒早就疼得冷汗直冒了,可蘅愈是她过世弟弟的唯一血脉,这会儿被沈素踩在了脚下,她脸上也不太好看。
“首领大人,这其中可能有误会。”
“误会?”先不说沈素有多信任木远,就算是只看蘅愈
这会儿惨白惨白的脸色,她就能断定这不是什么误会。
狐二白他们也都看清了蘅愈被吓到惨白的脸色,他讥笑一声:“这么不经吓,你当什么叛徒。”
“我不是叛徒。”听到狐二白的嘲讽,蘅愈立刻梗着脖子,反唇相讥:“她又不是我们鸟族的人。”
邬绣快步上前,她一把扯起来了蘅愈:“可她是首领,你现在要杀首领,那就该……”
她的死字还没有说出口,张开的唇瓣就被一双手捂住了。
蘅苒浑身发疼,呼吸发紧,说句话都难受的很,连跑带奔到了邬绣身后,身体几乎是要贴着邬绣的背才不至于摔下去,她艰难地喘息着:“不能死。”
有了蘅苒的袒护,蘅愈又变得大胆了起来:“我没有错。”
“你……”蘅清不喜邬绣,可还没有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她一把抓住蘅愈:“你要害死我们整个鸟族吗!”
蘅愈不太害怕蘅清,面对蘅清的指责他也没有低头:“我没有害鸟族,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帮鸟族。”
“说实话。”蘅苒几乎是趴在了邬绣后背,下颚抵在邬绣肩头,重重地喘息着:“蘅愈,你为何要勾结外人杀首领大人。”
她刚刚几乎要跟沈素吵起来了,这会儿因为侄子做错事,倒是又认可起来沈素的身份了。
蘅愈还是很怕蘅苒的,他头朝下低了些,只是依旧嘴硬:“我没有做错,我只是想给我们鸟族谋划一条生路。”
他倒是也算有可取之处,那就是不对着蘅苒说谎。
在蘅愈口中,沈素他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因为没有可以接任大长老之位的白孔雀,蘅苒一旦离开鸟族,鸟族就会失去平衡,到时候大家说不定都会死于诅咒的力量,所以蘅愈就想在蘅苒离开鸟族以前给鸟族另外谋划一条生路,一条脱离黑乌鸦灵言诅咒的路。
她们族内很难另外再有跟熊族虎族那样纯粹杀戮的鸟妖,但如果有厉害的族群支持那就不一样了。
蘅愈那天遇上了宿溯和蓑利,他们说只要他杀了现在的首领,他们就愿意帮他,到时候比试的时候放水,让他也担任妖王,这样他就能做鸟族的族长了,他们也就不再需要诅咒灵言了,白日里也是宿溯告诉他,林恙晖跟沈素发生了争执,他才有机会去怂恿林恙晖的。
蘅清脸色都难看了几分:“谁跟你说姐姐要离开鸟族了?”
“我都听到了!大姑姑爱上了个男修,想要嫁给他,跟着他去什么临仙山!”蘅愈脑袋低得更深了:“我不想破坏大姑姑的幸福,可我也不能……不能为了鸟族考虑……”
有责任心是好的,只是这颗心没用对地方。
蘅苒要是真跟着余暮寒去了,那才是不幸的开端。
沈素没有想到一次暗杀居然还是绕到了余暮寒身上,也没有想到这奸细居然能笨成这样:“你是蠢货吗?就算你用这样的方式当上了妖王,坐上了族长的位置,你的实力护得住鸟族吗?”
“那也比邬绣
好!她只会给我们带来不幸!”
蘅愈高声喊着,控诉着黑乌鸦的不是。
他恨极了邬绣,厌极了诅咒的力量。
“哈哈哈!小家伙也想当族长啊!”狐二白舔了舔狐狸尖牙,贼兮兮地笑了两声:“这感情好,等着邬绣被赶出鸟族,这小家伙当了族长,我也能尝尝鸟族族长血肉是个什么味了。”
邬绣身体没动,素白的手已经搭上了狐二白的肩头,指尖有黑光颤动。
狐二白也不在意,他轻轻挪开了邬绣的手:“你护着他们做什么,你也听到了,他们一个两个都怨恨你的很,护着他们也都记不住你的功,只能记着你的错。”
邬绣的眸光黯淡了几分。
一直来都是这样,她能清楚地感知到族内每只鸟对她的恐惧,还有排斥。
因为她比先辈诅咒的力量更为纯粹,邬绣所遭遇的冷眼也是最多的,其实她比夜浣庾景他们更强,可她甚至不敢在妖王当中争个更前的位置,就是怕引起族内鸟雀的惶恐,她的实力越强,她的族人先感知到的不会是荣耀,而是恐惧。
那份恐惧会将她们折磨的夜不能寐。
在有蘅苒的时候,她们还能克制心中畏惧,可没了蘅苒,这里可能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的存在只会伤害到家人。
因为蘅苒出事,她亲自调节族中矛盾才这么短的时间,族里就已经有两只喜鹊落到了无家可归的下场,日子长了,只会失去的更多。
邬绣不想怪罪他们,置身处地想想看,有她在身边,可能哪天悄无声息死去都有可能。
换她,她也怕。
“咳咳……”蘅苒彻底是没法动了,她身上好疼,埋藏在血肉下的骨头像是被人一根根敲碎了,胸口剧烈的起伏,让她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咳嗽声,几缕血雾顺着她的唇落在了邬绣的衣襟上,她喉咙都很痛,可还是在艰难张口:“蘅愈,道歉。”
蘅愈仰着脑袋,不肯服输。
可眼睁睁看着蘅苒眼眸越来越冷,他还是害怕了,他朝着沈素叩拜了下去:“首领大人,对不起,你别杀我,等我成了族长,我一定会继续效忠你的。”
沈素都被蘅愈气笑了,她没想到他现在还想着当族长。
怪不得他能被宿溯他们挑拨,脑子笨成这样,不往圈套里钻才是奇了怪了。
蘅苒并不满意蘅愈的态度:“跟族长道歉。”
蘅愈可以跟沈素道歉,可他不能跟邬绣道歉。
“我有没有说错,黑乌鸦是不幸的化身,我们跟着她是不会有未来的,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啪!”他倔强的模样还是惹恼了蘅苒,她离开了邬绣的背,踉踉跄跄走到了蘅愈跟前,照着他脸打了一巴掌。
她没什么力气了,可落下的巴掌又响又脆。
“谁给你的脸,又受她恩惠,又骂她,还不知悔改的!”
各族的地位看似算得是整体实力,可事实上比的还是妖王威望,她们都活在邬
绣的庇护下,可偏偏他们拎不清。
蘅苒只是被关着,心中觉得委屈。
她万万到不了要反了邬绣的地步。
见蘅愈挨了一巴掌,蘅清下意识地摸了摸她自己的脸,她刚刚好像也骂了邬绣很多句。
蘅苒打了这一巴掌,身上的力算是彻底被抽空了,疼痛占据了她的全部感知,视线都模糊了几分,她身体朝着旁边一歪,人就要摔下去了,邬绣站得离她不远,立刻扶住了她。
她寸寸肌肤都像是开裂一样,邬绣伸过来手一碰,蘅苒疼得惊呼出声:“你别碰我,我疼!”
邬绣忙松开了手。
可她松开了手,蘅苒倒是半趴进了她怀里。
她半边身子都落进了怀抱,邬绣也就想着让她靠稳些,她手刚刚搭上蘅苒的腰,蘅苒就用力拍在了她手背上:“都说了别碰我,我疼。”
邬绣有些手足无措,她低喃一声:“不疼。”
简短的两个字随着她眼底的乌光朝着蘅苒靠近,慢慢落下的时候,蘅苒倒是不喊了,她身体的痛感被抽空,唇舌也利索了一点:“首领大人,你要是想杀就杀了他吧。”
沈素没有应蘅苒,她好奇地看着突然不喊疼了的蘅苒:“灵言诅咒还能这样用吗?这应该不能算诅咒的力量吧?”
卫南漪不太赞同地摇摇头:“小素,你仔细想想丧失痛感其实也能算一种诅咒。”
的确。
沈素还没有给蘅苒答复,蘅清和蘅愈就急了,蘅清在蘅愈的求救下喊了声:“姐姐。”
“难不成日后要因为他一个人犯蠢,害了我们整族不成!”
消失的痛感再次出现在了身体,蘅苒重重地喘息两声,这才将话喊出去。
她扯了扯邬绣,邬绣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蘅苒白色的眼睫都要跟雪一样融化开了,那上面沾上了泪珠和汗渍,她微微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素就站到了她跟前,笑盈盈道:“蘅苒长老,我可以不杀他,可你要保证以后都不再见余暮寒了。”
蘅苒疼得脑子都糊涂了,她没有办法去思考,只听得沈素又说了一句:“蘅苒长老,你刚刚说的话,自己也该记住的,可别因为你自己害了整个鸟族。”
族人,她的族人,还有亲人……还有邬绣。
“好。”
更疼了,在应下的瞬间,蘅苒几乎被痛感吞没,白净的面上越来越多汗珠浮出。
像是初雪遇阳融化,一颗颗水珠早就挂满了白睫。
她拽着邬绣胳膊:“疼。”
邬绣顾不上刚刚的满心落寞了,她手指微微曲着,紧绷着唇线,有些不知所措。
蘅清看她疼得厉害,连忙上前推开邬绣就要将她接过来,可她刚刚推开邬绣,蘅苒就又朝着邬绣扑了过去,她双手艰难地抬起,红着眼睛拽着她胸前衣襟,红着一双眼眸:“邬绣,你跟我……跟我说不疼。”
邬绣愣了愣,只是她听话蘅苒的话也听惯了,耳根
子一软也就顺着她说:“不疼。”
果然在邬绣说完,蘅苒又得到了短暂喘息的机会。
她揪着邬绣衣襟的手松开了,整个人钻进了她怀里,在心脏慢慢紧缩的瞬间,又说:“邬绣,你多说几次。”
蘅苒的痛感来自自我意识的挣扎,来自天道的控制,邬绣无疑是在帮她跟天争,诅咒灵言能够消散痛感的时间有限,甚至可以说很短,一声灵言只能让蘅苒疼痛停止一会儿,她只能死死拽着邬绣。
邬绣将蘅苒打横抱了起来,将她放在了床上,嘴上一声声念着:“不疼,不疼……”
她念的慢一句,骤然出现的疼痛几乎会碾碎蘅苒一身骨头。
蘅苒死死抓着邬绣的胳膊,越抓越深后,干脆是两只胳膊环抱住她垂下床上的手臂:“邬绣……你就在这,你不许走,你要是走了,我就要疼死了,你肯定不会忍心让我疼死的。”
沈素她们走的时候还顺手将蘅清和蘅愈拎了出来。
虽说是不准备杀蘅愈了,可沈素的性子还是让卫南漪给他种下了好几重封禁术,甚至学着白余将蘅愈暂时变成了个哑巴孔雀,这才离开鸟族。
走到回狐族的路上,沈素这才想起来件重要的事,她忙问着卫南漪:“夫人,明日试炼名额争夺比试就开始了,邬族长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哑了吧?”
“应该会哑。”卫南漪倒是想安慰沈素两句,可看她们出来时候,邬绣声音响起的频繁程度,真这样念下去,十有八九是得哑的。
狐二白倒是心宽:“怕什么,邬绣平时就不说话,旁人也不敢让她说话,没人会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