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不仅稳稳地扛住了对方,甚至还反过去撞退了对方,她对豁耳斑鬣狗投来的惊异的视线视若不见,只将四爪用力抓进地面,使出浑身解数向对方施压,希望再次让对方失去平衡。
两只斑鬣狗由此进入了力量比拼的环节,尽管皮毛已经贴着皮毛,牙刀已经挨着牙刀,但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在原地不断打着转,相互交换位置。
成年斑鬣狗可以机动,幼崽却无计可施。
从战斗伊始就陷入无边惊惧当中的豁耳幼崽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两座大山脚下寻找着不存在的出路,放在钢铁森林里,它便像是科幻电影中常常详细描写的在巨兽战场里奔逃的人类,随时随地都有被踩踏、被撞飞的风险。
假如豁耳斑鬣狗能够再拖延一段时间门,或许还拖脱身的希望,然而在幼崽跑到安全的
地方之前,它的母亲就已经在力量比拼中落败了。
安澜选择了一种曾经在狼群里使用过的招数,因为她的力量等级本来就更高,因此再用出这一招便不像当灰狼时那样冒险。顶着豁耳斑鬣狗的攻势,她灵巧地后退两步、故作不支,其实重心仍然稳稳地扎在原地,改用力前推成忽然后退,使得对方脚下绊葱,不得不朝着她所在的方位偏行了。趁着这个机会,她咬住对方的耳朵,骤然发力,将对方一次性拖倒在地。
可怜的幼崽当即被压了个结结实实,肺中的空气都像被撞了出去,发出了小狗被踢时才会有的的凄厉的尖叫声。
豁耳斑鬣狗在这种叫声中发了狂。
它猛地抬起上半边身体想要以牙还牙地咬住安澜的侧颈,然而这个动作需要前肢和其他身体部位的支撑,越是用力想要起来,对底下的压力就越大,被压住腿的幼崽就越难以挣脱。
几次尝试后,它不得不僵住身体,以免造成幼崽的死伤。
安澜倒还没残忍到要让一个母亲当场把自己的幼崽给压死——这种场面对她一个多少还属于人类灵魂的家伙来说是可能会造成精神健康上的损伤——于是便流畅地改变了进攻路线,将撕咬换成拖拽,硬生生将对方从原地拽出了半米远。
耳朵并不是被创造用来受力的部位。
安澜越是拽着它的耳朵拖行,越是能感觉到牙齿底下传来了裂帛般的断裂声,感觉到滚烫的血液滑过舌尖,而那多余的部分则一点一点地渗进泥土。
在这个时刻,豁耳斑鬣狗发出的叫声竟和幼崽一样惨切。
如果说母亲听到孩子的尖叫会心急如焚,那么孩子听到母亲的尖叫便是被彻底吓破了胆,明明被压伤了腿,它爬也要爬到远处,一瘸一拐地朝着心中自觉安全的方向奔逃,可是跑出十几米远,又不知道该向谁求助,顿时陷入了茫然。
那些围坐在空地边缘的氏族成员对体型还没有一只小狗大的幼崽来说就像一尊又一尊前倾的狰狞雕像,山岳般压在上空,脸上的表情却俱都是漠不关己的,甚至是恶趣味的。
它徘徊数圈,越徘徊越害怕,最后福至心灵,跑向了气味稍微有点熟悉的那个群体——写在本能中的东西在告诉它,这几只斑鬣狗是和它有血缘关系的存在。
这是一个正确的举动。
有血亲关系的斑鬣狗一般不会伤害血脉树枝条端的幼崽,这几只斑鬣狗虽然没有主动邀请,也没有用亲昵的动作表达安慰,但却沉默地容忍了幼崽的存在,其中一只老鬣狗甚至稍微挪了挪趴卧的地方,挡住了其他氏族成员看热闹的视线。
褐斑联盟中立刻传来了一声扫兴的响鼻声。
场中的厮杀还在继续。
豁耳斑鬣狗那只原本就开了个豁口的耳朵这回彻底被撕碎了,根部半掉不掉地挂在脑袋上,从侧面看起来像是一个暗红色的血肉模糊的洞。但仅仅耳朵受伤并不足以使它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反倒还激起了它的凶性,使它如同一条上岸的大鱼般猛烈挣扎起来,想要将缓慢倾斜的胜利天平重新扳回原点。
可是安澜并不想给它再起的机会。
瞧准对方露出的一个空隙,她在今天第三次做出了撞击动作,也在今天第三次收获了成效。她顺势把整个身体压在对方的脊背上,强硬地维持了对方的匍匐姿态,旋即张开大口,一口便叼住了后腿根部,重重地向下咬合。
斑鬣狗的牙刀再配上咬合力,造就的不是匕首,而是钉锤。咬结实时就连斑马的骨头都能粉碎,更何况是更为纤细的同类的腿骨。牙齿在骨膜上轻微滑动,和骨头磕碰,深深刺入骨头当中,一寸又一寸地下沉、劈碎、崩断,发出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
这是决定胜负的一次进攻。
当安澜后退调
整呼吸、豁耳斑鬣狗得以重新站起来时,它已经只能用三条腿勉强战立了。
失去一条后腿意味着失衡,意味着丧失了力量对抗的可能性。
安澜趁胜追击,绕到了半圈,从斜后方咬住了豁耳斑鬣狗的脖颈,还残留在牙缝里的骨头碎片甚至深深嵌进了对方的皮肉,血液像溪水般沿着皮毛潺潺流淌下来。豁耳斑鬣狗还想挣扎,但它在过去数分钟里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此刻只能张着嘴拼命呼吸,注视着前方的眼睛慢慢变得呆滞。
再这样战斗下去就不是在维护尊严,而是白白送出性命了。
失去母兽,幼崽也活不下去。
豁耳斑鬣狗傲慢,但并不蠢笨,此刻它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便不由得心生退意,在安澜又一次用力撕咬时,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代表求饶的哀叫声响。这听在人类耳中有点像笑音的呼号,在斑鬣狗的世界当中却代表着恐惧,穿过空地,传向远方,传到了仍在猎场游荡的氏族成员的耳中。
安澜把它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等待着。
只有三条腿能用力的豁耳斑鬣狗不知时气的,是痛的,是怕的,还是失血过多,浑身抖得像筛糠,但它还是坚强地站定了,甚至起了一些不该起的小心思,想要直接离开战场。它走了一步,安澜也跟着走了一步,当它发现此路不通,想要转换方向时,安澜又跟着转身,将它死死堵在原地。
于是豁耳斑鬣狗明白——自己必须做出更鲜明的姿态。
高位者和低位者的身份在这一刻,不,在更早的时候便已经调转了,面对高位者的威逼,它不得不抬起后腿、袒露肚腹、伸出社交器官,然而一条后腿在先前的战斗中折断,无论怎样尝试都无法做出标准的臣服动作,在全然的绝望当中,它弯曲前肢,下跪膝行,做出了斑鬣狗氏族中可以说是最为屈辱、也最为畏怖的面对优势动物的臣服姿态。
安澜低头注视着它的眼睛,并不轻蔑,而是严肃地接受了臣服。
战斗到这里已经迎来了终局,始终处于围观状态的氏族成员们对这个结果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在豁耳斑鬣狗膝行时发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它们接二连三地离开,重新回到自己原本在做的事情当中,褐斑带着盟友多徘徊了一会儿,似乎在享受血腥气,而断尾则投来了深深的一眼。
它意识到,它们都意识到,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从今往后,一切都将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