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2 / 2)

沧澜道 墨书白 20627 字 2023-10-06

洛婉清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就看见大夫上前为受伤那位官员诊治,崔恒站起身来,漠然看向地上挣扎着的青年,冷声强调:“拖下去,关押待审。”

听到这话,孙守成才反应过来,急道:“对对对,拖下去。”

孙守成赶紧叫人上来,喝道:“关起来!”

说着,侍卫便冲上来,将青年拖了下去,青年一面拖下去,一面大声哼起曲来。

听到这首曲子,崔恒脸色微变,洛婉清察觉不对,转过头去,便见崔恒的手在微微颤抖。

“观澜?”

洛婉清疑惑开口,旁边崔衡见状,立刻意识到不对,走上前来,笑着出声提醒:“孙大人,柳司使受惊,还是早些歇下吧。”

“是是是,”孙守成点着头,赶忙道,“让各位大人受惊,是下官的不是,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下官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着,孙守成便唤人来,同所有人告别之后,便坐着马车送着洛婉清等人去了住下的地方。

洛婉清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院子还在处理伤口的官员,方才她确认过,刀刃没伤到要害,只在肩头,是些外伤,她倒也不担心。

那官员似是察觉她目光,转过头来,隔着人影,朝她安抚一笑。

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觉得似曾相识,她转头看向孙守成,疑惑道:“方才为我挡刀那位大人是?”

“哦,他啊?”

孙守成看了一眼,随后道:“他是扬州县令主簿,叫江影书,今年刚刚投奔到扬州来,以往我到不曾注意过,只当个文弱书生,没想到今日这么大胆,竟敢以身挡刀。”

说着,孙守成担忧看了对面坐着的洛婉清一眼:“柳司使无碍吧?”

“无妨,等明日我去看他。”

洛婉清对他的关心到没有太大在意,只思索着道:“方才那行凶者为何如此憎恶我家司主?”

“额……”

“回去说吧。”崔恒突然出声,没给孙守成出声机会。

洛婉清意识到这或许不便开口,倒也没有多问。

等到了住所,孙守成让侍女领着他们各自回房,五人住在一个院落,崔衡星灵各自回房,张逸然上前来,问了一下洛婉清的情况后,不由得有几分沉重:“才到江南就遇到这么多事,这一路怕是坎坷。”

“都坎坷过来了,”洛婉清笑笑,安抚道,“等明日就可以调档案出来查案,张大人倒也不必沮丧。”

张逸然点点头,没有多说,看了一眼崔恒,终于道:“那惜娘好眠。”

洛婉清应声,目送张逸然回房。

等所有人都走了,长廊只剩下崔恒同她,洛婉清想了想,转身道:“回房和你聊。”

崔恒倒也没有

多话,跟着洛婉清进了房间。

两人都喝过酒,崔恒应付得多些,但他面上不显,只低头思索着什么。

洛婉清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水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随便找人给我们个下马威,看看我们是软柿子还是硬骨头。”

崔恒笑笑,温和道,“无妨,我们查自己的就是。”

“那还有审的必要吗?”

洛婉清思索着,他们时间不多,必须抓大放小。

崔恒笑着没有说话,他坐在椅子上,仿佛是融进夜色里,过了片刻后,他突然道:“你不关心吗?”

洛婉清疑惑回头:“关心什么?”

“那些人说的话。”

听着这话,洛婉清没有出声。

崔恒挑眉:“真的一点都不关心?”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洛婉清想想,平静道,“公子是我眼前人,我没有道理自己不去看,反而去外面道听途说。”

“那你一路还和星灵崔衡偷聊?”崔恒却是不信,带了几分揶揄。

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背后说人总是不当,但她还是得强撑着实话实说:“还是不一样,他们只是打发时间,没有恶意。这些外面的人,我知道是谁什么人?”

听到这话,崔恒从胸腔里发出闷闷笑声。

他抬手撑着额头,看着黑夜里穿着黑色监察司官服的女子,目光柔软下来。

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在这一刻独属于他。

一想到这些,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生出诸多渴望。

他忍不住出声:“惜娘。”

洛婉清抬眸,看见斜倚在椅子上的青年。

他姿态慵懒,神情疲倦,明明五官不算顶尖,但静静坐在那里,便像一幅美人图。

她让洛婉清清楚知道,原来美人在骨,哪怕没有生着一张绝色姿容,只要有这么一副美人骨,无论如何都能迷惑人心。

他在黑夜里静静看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感觉到他的请求。

她想了想安静走上前去,半蹲在他身前,仰头看他,迟疑着道:“你是不是在难过?”

“崔氏满门相送之辈”,虽然骂的是谢恒,但洛婉清知道,面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崔氏遗孤。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亮,清润得仿佛含了水汽。

谢恒垂眸看着她,不由得轻笑:“我若难过,你又会怎样?”

“我能为你做什么?”

洛婉清直接开口,这话一出,谢恒心间微颤。

他看着半蹲在身前面前神色清明的人,脑海里闪过诸多。

方才饮过酒的劲头似乎终于上来,脑子里不断闪过满地鲜血的画面。

刑场上的血。

琴弦上的血。

雨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稀稀拉拉的雨声夹杂着琴音。

他觉得有些头疼,垂眸盯在她还带着水泽的唇上,用

目光描摹着那柔软的触感,一瞬间她的气息从记忆里翻涌而来,他看着就在身前的人,这次他忍不住想得过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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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她低头用唇齿包裹他的模样……

一瞬间血色尽消,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也变成了她身上清冷的花香,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音色不由得带了几分哑,温和道:“本来在难过,但你心疼我,我便不难过了。”

“真的?”洛婉清有些怀疑,他这人惯来报喜不报忧。

“真的。”

谢恒抬起手,轻抚在她刚喝过水莹润的唇上。

洛婉清身体微僵。

“你这样在我身前——”谢恒目光如有实质,审视在她唇上,她感觉他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脸,插入她柔软的青丝,“我怎么还想得了其他?”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扯,逼着她仰起头来,随后吻带着酒气而下,彻底侵吞她的一切。

她下意识想躲,却被他死死按住。

外面传来雷鸣轰隆之声,震得地板微颤,随后便有雨声淅淅沥沥而至,似有一场滂沱大雨。

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一把将她拽到身上坐下,急切拥抱她,索求她。

可他又不敢真的拥有她,只能像饮鸩止渴,亲吻在她周身,无声紧锁着,努力将她嵌入自己。

可不够,始终不够。

他像是干枯了许久的枯枝,沾染上清泉,始终不够。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低低喘息着,额头抵在她额头上。

洛婉清身体都在轻颤,可她还是察觉不对,不由得开口:“观澜?”

“他说的是真的,他该死。”

崔恒突然开口,洛婉清一愣,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

然而崔恒说完这句,又立刻闭上眼睛,按着她吻下来。

他像是瘾君子一般索取,却又保持着底线的理智。

洛婉清茫然环抱着他,不知道他是隔着衣服磨蹭了多久,他突然死死抱紧她。

他用力得好似惶恐,洛婉清听见雷声阵阵在耳侧,她下意识环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清冽的雪松香环绕在她周身,变得额外强烈,崔恒闭着眼睛,一时也不想去探究原因。

他扶着她光洁的腰线,闻着她身上清冷的花香,感觉异常安稳。

“对不起。”

他低哑出声,洛婉清一愣,随后有些恍惚收神。

“别想了。”她也不知是同谁说,收手环抱着怀里这个男人,喃喃道,“看现在就好。”

崔恒没有应答,他似是缓了好久。

过了片刻,他用脸摩挲她的脸滑到她唇边,缠绵吻上她。

“以后别再男人面前这么半蹲着,我也不行。”崔恒嗡声开口,纠缠着她,“我怕忍不住折辱你。”

洛婉清闻言,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思考着这话的可能性,随后皱起眉头,实话实说:“我

() 得向公子行礼。”

听到这话,崔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胸腔轻震她的身体,似是愉悦。

“那没办法了,”

崔恒抬起眼眸,笑意盈盈看向洛婉清,“那就让公子例外吧。”

洛婉清没出声,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她忍不住抬手摸向他的眼睛。

过了片刻后,她笑了笑,温和道:“笑了。”

谢恒一愣,洛婉清抬手抚在他的头发上,平静道:“观澜,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说着,她的指尖滑在他心口,仿佛是命令一般:“向前走吧。”

崔恒垂下眼眸,他一瞬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接纳他,为什么对他好,为什么同他做这些。

可这三个字到唇齿,他又不敢开口。

他握着她的腰肢,看着这个暗夜里属于自己的人,他张口,又沉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走在刀尖,赌了这么多年的命,却终有一次,连赌桌都不敢上。

没必要赌。

而且,他怕输。

他久久沉默,洛婉清静候在旁边,过了一会儿后,他抬起眼眸,温和道:“没有要问我的?”

“今日……”洛婉清迟疑着,“那个人哼曲子的时候,你在发抖。”

崔恒沉默,过了片刻后,他温和道:“崔家人当年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洛婉清茫然看他,崔恒笑了笑。

他从来没自己说过,他连想都不愿回想,然而此刻抱着这个人,说起往事,他竟终于觉得有些遥远,好像上辈子一般,他平静道:“他们是由谢恒亲自判决处决的。”

洛婉清有些诧异。

当年这些事情,她其实知道得不多,也从未有人提过。

她知道崔家灭族,却从不知是谢恒亲自动手。

“崔氏倒了,可那毕竟是几百年世家大族,那么多门客学生,大家都害怕它死而复生,急于清算。世家急迫,陛下也很着急,帝王讲究权衡之术,失去了崔清平,谁能制衡那些世家,他太需要培养一把自己的刀,可他无人可用,而那时候谢恒出现了,他建立监察司,游走于世家和皇帝之间。他出身世家,哪怕已经除名,但大家看在谢氏和陛下的面上不敢真的动他,可他得知足,世家可以让步,但底线不能让。而这个底线,就是崔氏必须死得干净。”

“监察司是踩着崔氏的血建起来的。”

谢恒埋首在她肩头:“行刑那日,王神奉、郑平生……还有许多人,他们都来看,他们和谢恒说,他琴技绝世无双,好歹是亲友,应当以琴相送一程。”

这是羞辱。

对那个少年司主赤裸裸的羞辱。

以玩笑的姿态,告知着他,他如那只能表意送别的琴音,没有任何实际权势。

他留不住谁,也护不住谁。

琴音绝世无双,但没有任何护住人的能力。

“公子弹了?”

洛婉清好奇。

“弹了。”崔恒笑起来,“就是今日你听到那首。”

洛婉清愣住,那个凶手被抓走之前哼唱的曲子,是一首欢快的喜乐。

“谢恒说,为国除贼,国之大幸,故而弹琴相庆。”崔恒轻笑,“他弹琴的时候,谢夫人不堪受辱,也无法再见亲人死去,她冲上监斩台上,让谢恒停下。她说他但凡有半分血性,就当奋力一搏,救哪怕一个人。”

“公子……”洛婉清喃喃,“救不了的。”

“但他可以不自己杀。”

崔恒喃喃,似是有些恍惚:“他装作听不见母亲的话,一直弹,然后谢夫人拿出剑来,自刎于琴前,”崔恒抬起眼眸,平静看着面带震惊的洛婉清,“她本来可以依托谢家活下去,可她以为,血溅在琴上,琴就不能弹了。”

“但谢恒弹完了。”

人杀完了。

琴也断了。

十八岁的谢恒永远死于那一日。

琴断人折,再无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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