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之后, 李承安省心得让方临渊都有些意外。
他包扎完伤口、换好衣服之后回又赶到了四境街,便见李承安马不停蹄地已经将绿绮楼整个翻了个遍,便连存放香药陈酿的地窖都查了一通。
方临渊原想告诉他, 也不必这般仔细, 但看他与一众十六卫斗志昂扬的样子,却又不好打击他们。
只一个中午, 他舍命救同袍的事就在十六卫中传开了。这群纨绔惯了的少爷不知怎的,一副感动得要生要死的模样,气势汹汹地像是要将性命都托付给他似的。
方临渊一时只觉好笑, 便任他们查去了。
于是,只一个下午,四境街上便传遍了。
说那位在京城都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李承安不知为何要拿四境街开刀, 有几个拒不配合的胡人客商,不由分说地便都让他丢进了大狱里。
商贾住户们都不敢招惹他,十六卫一到便大开户门,任由他们检查。
方临渊也特去交代过, 让他们切勿弄乱别人的店铺房屋,离开时也莫要忘了给些赔偿。
便这般黑脸白脸来回地唱, 审查四境街的进程便愈发顺利又迅速。
李承安冲在前头探查,方临渊便只管在旁侧盯着,一整日下来,八卦都听了一耳朵。
这便是因为四境街的商户店铺、以及那间最有名的瓦舍,许多都悬着楚氏商号的牌子。
搜到一户大院时, 方临渊看见隔壁的医馆也挂着楚氏的门匾,随口问了一句,周遭的两个十六卫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原是这楚氏商号的东家并不姓楚,却在几年之内将铺子开遍了上京城, 甚至一路沿着运河开到了江南。到了去年,楚氏商号甚至拿到了户部的凭据,大张旗鼓地要在运河新渡口处办船厂。
原本大家都猜测,商号背后不知站的是哪位权贵,有说是两位皇子的,也有说是京中声名赫赫的某位公侯的。众说纷纭,却不料一夜之间,商号的当家人离奇死了。
原来他们的当家人不是什么天家权贵,而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商人,生意做得红火,却不知招惹了哪路神仙。
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楚氏商号就要分崩离析之际,这商号却在没有当家人执掌的状况下,在京中的盛况仍旧稳若磐石。甚至连新渡口那儿的船厂,都有条不紊地修建起来。
方临渊听得津津有味。
“那便是说,这商号的主家另有其人了?”他问道。
“不知道。”那卫兵说。“有人说背后的主家还有旁人,最近也有人说,整个楚氏商号被另一位员外整个儿盘了下来。说什么的都有,毕竟这位新东家也不姓楚。”
“那姓什么?”方临渊问道。
“据说姓朱。”那卫兵说道。“只是打江南到上京,这么多商贾富户,也没听说哪位姓朱的员外有这么大手笔的呀。”
方临渊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说不定还是化名呢。”
“可不是嘛……”
几人守在大宅外交谈着,便见李承安带着十六卫神色古怪地出来了。
“怎么?”方临渊上前问道。
便见李承安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这么大个院子,一个人都没有,奇怪得很。”
方临渊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这户大宅。
方才他们查到这里时,里头的人便一直不给开门。查到这户人家是一户此处有名的突厥商人,家中卖胡布的,掌柜的却有几日都没开门做生意了。
他家情况着实古怪,思量再三,方临渊同意了李承安破门的要求。
既没有去铺子里,又没有出城的记录,接连几日没有消息,本就显得怪异。
更何况这样大的宅子里,至少能有十来个家丁下人,即便主人不在家,难道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
“我去看看。”方临渊说着,拨开围拢在外的十六卫,顺着他们指的方向大步走了进去。
李承安也跟着他往宅子里走去。
这户宅院很大,前后有约三进三出,院落也修建得很宽敞。
这似是胡人特有的习惯,即便京中不让私人饲养牲畜,也偏要留足了养牛羊的位置。
“门是从里头锁上的?”方临渊问李承安道。
李承安挠了挠头,回头看向大敞着的宅门。
他方才光顾着破门,什么都没管,也没注意门上是否上了锁。
他伸着头往门口处看,方临渊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指了指那户大门。
“你们连门销都弄断了,岂不是他们从里头关的门?”
李承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既是从里面关上的门,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便见李承安又问他道。
“所以这宅院才古怪。”方临渊说着,抬步入了前厅。
他挨个推了推厅中的柜架与墙壁,皆是稳固的。检查过后,方临渊巡视了一周,说道:“去后宅看看。”
“你是在找暗门?”李承安问道。
“暗门许是通向宅院之外的路。”方临渊眉心凝了凝。“但是京城道路的管辖向来严格,比之暗道,更可能此处还有我们没找到的密室。”
李承安眼睛一亮,像是来了兴趣。
方临渊抬手唤来两个十六卫,让他们一个去外头通知其他人,将此院子各处封锁牢固,又叫另一个速去衙门,取来这户人家在官府中登记的资料。
而李承安则已率先带了一队人,入了后院的正屋,私下查看起来。
探查暗门向来不需要什么本事,只胜在心细。看他一副寻宝的模样,方临渊便也没阻拦他,任由他搜查去了。
而方临渊自己则在屋中查看了一圈,最后伸手,在桌上摸了一把。
细细的一层浮灰,应当是好多日都没人打扫过了。
可周遭却又整齐得很。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是李承安发出的。
方临渊抬眼看去,便见李承安跌跌撞撞地从侧间冲了出来,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已然说不出话了。
“怎么?”方临渊忙皱眉走去。
便见旁边跟着出来的那个十六卫,面色惨白,直朝着身后的侧间指去。
“找着了……将军,那儿有个架子,里头是暗门!”那侍卫说道。
“看见了什么?”方临渊径直走去。
却被李承安一把抓住了胳膊。
“死人!”只见李承安哆哆嗦嗦地说道。“里头……全是死人!”
——
这户突厥商人全家都被杀死在了密室当中。
方临渊当即请来了仵作,仵作说,这些人大致已经死了七八天了。
七八天,正是花朝节之前几日。
莫非是那伙突厥匪徒挟持了这家人,并以他们家宅院作为据点?这看似是个说得通的逻辑,那户突厥杀人夺宅,借他家宅院囤积人马,并于花朝当日到市集上杀人作乱。
但是……
方临渊抬手按了按眉心。
却又有许多不合理处。他们杀死商人,却用什么身份去筹备马匹衣衫?但若不是抢夺家宅,他们又为何会在起事之前便将合作的同族杀人灭口?
更何况,他们走后至今,整个院落干净整齐,便连院中养马的痕迹都几乎被打扫赶紧,那又是谁来做的这些?
方临渊想不明白,旁边的李承安还在一个劲地呕吐。
“滚远点吐。”他说道。“若破坏了现场,拿你的脑袋来赔吗?”
李承安直起身来,拿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你不怕吗!”
方临渊扫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没打听过,我手底下死了多少突厥人?”他问道。
李承安说不出话来,半晌嘀嘀咕咕地说道:“阎王。”
——
前往衙门的卫兵很快回来了。
四境街统归上京府衙门管辖,上京府得了十六卫的消息,连忙派了官员亲自带着这户人家全部的文书赶到了方临渊这里。
仵作还在里头验尸,看那官员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方临渊便随他一道去了前厅,在桌前坐下,打开了官员带来的那封文书。
“这户布商入京有三十来年了。”那官员说着,将其中的一封文书指给方临渊看。“入京路引、经商凭证,还有每年的纳税数额都在这上头。方才送来之前下官特地查过,没有任何疏漏。”
方临渊将这些凭证一一翻阅,便见确如这官员所言。
下头的一封便是衙门中所有关于这户商贾的状纸。方临渊打开来看,便见三十余年来只有几起经商往来上的摩擦,诸如货款不全之类的,都是些小事。
“这么看来,他们家多年以来都是个合法经营的商户?”方临渊道。
那官员笑道:“我们对四境街的管辖向来严格,按说不会出岔子的。”
却听方临渊又问道:“可有他与突厥那边的往来?”
“没什么往来。”那官员说。“只有数月之前有个从突厥投奔来他们家的亲戚,在衙门里也有记录的。”
说着,那官员又取出一份文书来给方临渊:“请将军过目。”
方临渊拿出那份文书,便见上头记录着那亲戚的名姓年岁。三十二岁的年轻男子,叫乌力吉,因牧场冬日遭了雪灾,父母俱亡,故而前来投奔亲眷。
方临渊眉心凝了凝,只觉哪里不对劲。
“还有别的吗?”方临渊又问。
“剩下的都是些零碎的了。他们家人丁不少,近年来开了不少商铺。但大宣对外族商人的管辖向来严格,许多生意都不让做,故而有一些废案,囤积在衙门里……”
方临渊接过那叠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