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畏惧不敢,老太太直接拿东南总督的仕途问后果。
“碰见这么个疯魔的冒牌货,你父亲还会有好下场?”
皇后极力镇定着,在脚边有群蛇嘶嘶盘绕时接过银针,又害怕到手腕发抖,差点扎到自己。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假的?”
“枕边人,一试就知道了。”老婆婆笑道:“你要是没有这点本事,我也犯不上过来救你。”
这场好戏的后续,就是元锦和皇后的对手戏。
皇帝批阅政务时,皇后用袖子藏住针,假意要给夫君按揉肩颈。
蓝子真一向不喜欢与人有肢体亲近,当即拒了,让她把银杏茶搁置一边,退下即可。
皇后借机反问,说陛下从前总是肩侧酸痛,没事还唤臣妾来陪侍,如今怎么突然变了?
蓝子真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总是要扮一下元锦的样子,便没再阻拦。
皇后随口一诈,没想到真如老婆婆所言,心下一狠动了手。
苏沉先前看到这一段的时候,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前面的剧情出乎意料,很是好看。
但到了刺杀这里,像是不高不低地抬起手,然后就没了后续。
他凭直觉觉得哪里要改,但反复读下来,台词通顺剧情流畅,又好像找不出问题来。
可直觉总像一根线,会牵动着人的念头,飞蚊般挥之不去。
……问题出在哪里?
到了拍摄当天,苏沉和皇后的扮演者冯嘉过了一遍流程。
为了更像蓝子真,现在‘元锦’的发型都被精细调整过,从桀骜张扬的半挽调整到有点骚气的全绾但漏出几缕。
冯嘉比苏沉大一岁,好在苏沉抽条很快,现在个子比她还要高,不用垫苹果箱拍戏。
“等一下我坐这边,你进门以后可以做一个观望的表情。”
“进来之后,我会喝住,不让你前进太多。”
冯嘉还扎着马尾,没有上妆换衣服,手里拿着那个会漏出血珠的伸缩银针道具。
“等下我情绪可以委屈一点?”
“嗯,带一点半信半疑。”
苏沉如往常般跟她梳理着内容,此刻好像又被名为直觉的线牵动一下。
“你有没有觉得,剧本这里好像缺点什么?”
冯嘉也隐约有这种感觉。
她很年轻,演戏经验比苏沉少很多,再次判断时有些犹豫。
“得演起来试试看。”
“之前颜导改戏,不也是边演边调整,跟咱们聊哪里感觉比较对,哪里好像不太合适。”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看了一眼原处戴了个蓝牙耳机在跟人打电话的海导演,欲言又止。
苏沉同样看了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国外编剧权限非常高,不会像国内那样任何人都能压编剧一头。
但任何事都有利弊两面,《重光夜》毕竟是先写了出版小说,然后再转化为剧本文字。
有些内容闻姐写起来顺手,转化为影视画面时未必全面。
海导在剧本定稿之后一直拍得中规中矩,迄今两个月里从来没有异议过。
颜电当时完全相反,有时候像个刺头一样,看起来‘很多事’。
有时候苏沉和冯嘉演到一半,会突然被她打断。
然后少年少女就会很惊愕的看见导演跑了,大半个小时没人影。
再回来时必然抓了三四个编剧来,现场改词现场拍,拍完再编。
编剧们虽然有时候实在被她搞烦了,会抱怨几句,其实内心是服气的。
这些改动就算到了闻长琴那里,也一样觉得合情合理,甚至比她原先想的还要更精彩。
乍一回忆,第五部能拿到视帝,颜电导演真的功不可没。
人物的高光虽然都是由苏沉演绎而出,但背后的许多付出,全靠她的‘多事’来倾力推动。
“来来来,演员上妆,道具组和场务都再确认下布置!”海导总算打完长途电话,示意各部门准备开工:“今天是段小戏,拍完我请大家吃宵夜,哈哈!”
冯嘉盯着导演看了几眼,像是在掂量他和颜电之间的差距,摆摆头去了化妆间。
灯光再度笼罩时,他们相继入戏。
蓝子真被几句话诈到,允许皇后靠近上前。
银针由袖中闪过,扎到脖颈脆弱处,有血珠汩汩而出。
下一刻,蓝子真惊愕地发觉自己全身麻痹,踉跄着倒在地上。
“很好!演员休息下,等会再保一条就过了!”场外,周金铃松了口气,心想今天还挺顺利。
她没学过表演,只觉得导演说好,那应该就是拍得很好。
如果每天都能平顺收工,或者提前收工,电视剧应该就拍得不错?
出乎意料的是,苏沉被冯嘉从地上扶起来,大致整理了一下服装发髻之后,走向了导演。
“海导。”
“哎?”
“这里戏不太对。”
“戏不太对?”
邵海沿叼了根牙签,有点狐疑地看他:“我觉得还可以,你对自己要求有点高。”
“不是,是剧情。”
苏沉刚才在演完的一瞬间,忽然有了答案。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了吗?”
对,蓝子真性格不像元锦那样谨慎多疑。
但蓝子真同样是在诡谲多变的皇庭里和胞兄一起长大,而且两个王爷是实际的摄政王。
——他不可能是个傻子。
不仅仅是蓝子真在这里有问题。
还有那根针。YushuGu.COm
哪怕是人工麻醉剂,也至少需要几秒钟才能全身麻醉,对吧?
什么针能让人一碰就倒,而且倒的过程没有任何挣扎?
苏沉分析这些时,思路清晰,陈述简略,讲得很有条理。
不仅冯嘉在微微点头,有种重新得到颜姐指导的感觉,旁边到场的编剧之一也觉得有道理,翻开笔记本习惯性要改。
——好久没临场加班了,诶嘿,都有点不习惯!
“打住!”
邵海沿一手按在小编剧的笔记本电脑上,不让她跟着改。
他盯着苏沉,像是要盯出这个年轻演员更深层次不可告人的念头。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中年男人说话时,似笑非笑着,像是在给他留最后一个台阶:“沉沉,有时候啊,咱们不能画蛇添足。”
苏沉很少与四五十岁的人这样对峙。
他平缓了一下呼吸,也笑起来。
“未必。”
两个字一出来,邵海沿脸色直接变得晦暗莫测,在权力被挑战之后有隐隐怒意。
“我说了,不用改戏。”
“你尽好你的本分,演完了收工,大家都不用这么辛苦。”
小编剧呆了几秒,没想到突然被卷到暴风尾里,弱弱举手道:“那个……”
两个人同时看向她。
“沉哥说得有道理,这里我们写的太简单了,确实要改一下吧?”
邵海沿本来还扬了个礼貌的笑,见她站苏沉,笑容转为更深的皱眉:“我让你插话了吗?”
小编剧缩着头不敢动了。她很想跑路,但电脑屏幕还被摁着。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捏我显示屏好不好!!
邵海沿见吓住了她,这才满意松手,抱臂看向苏沉。
“回去演。”
他再说话时,已是命令的口吻。
苏沉看着这个人变脸后的样子,心里皆是洞察。
如果他现在和冯嘉过去按老样子演一遍,这个导演绝对会立刻给过,甚至假惺惺夸赞几句,快速收工。
可苏沉要的不是下班休息。
他要《重光夜》好。
他要卜导、闻姐、姜总,要剧组所有人经营六年的这部《重光夜》变得更好。
所以他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
“这里需要改。”
“改什么?我说了这里不用改!”邵海沿骂了回去:“你难道是导演?什么时候演员能要求改剧本了?!”
他语速提得非常快,如同老野兽在咆哮着捍卫领地。
周金铃已经飞快来到两人面前,用身体挡在苏沉前面。
“咱们和气点,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都是为了剧组哈,”她笑哈哈地圆了几句话,用眼神和苏沉确认情况:“您先喝点水,导戏辛苦了。小王!还愣着干什么,给导演拿水!”
导演阴着脸用手背挡开助理拿来的矿泉水,吩咐他去煮手磨咖啡。
“我说,今天是怎么着,咱们视帝突然有新见解了?”
周金铃听得被刺了一下,本来还在笑着圆场,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没等她拿话呛人,苏沉没再让她挡着,说话时平静微笑:“对,我有见解。”
“而且我要求改剧本。”
小编剧听得瞳孔一缩。
我们沉哥打直球一直有一手啊!!
所有人都在阴阳怪气的时候沉哥还在打直球,他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直球王者!!
邵海沿像是被当头甩了个巴掌,又要发作,话头再次被苏沉打断。
“我们剧组一向是注重细节品质,一切为作品质量服务。”
“在这个过程里,编剧、演员、导演、制片方等角度的意见都有参考价值,谁也不能一票否决。”
少年再看着他时,笑起来有神似元锦的戾气。
“还是说,这里是您的一言堂了?”
周金铃张着嘴,人有点傻。
她不知情苏沉和姜玄的私下碰面,只觉得苏沉像是换了个人。
怎么会这样?小羊开始顶人了??
而且一套话说下来……还怪周到的,有理有据还能扎心,逻辑很清晰啊!
苏沉把节奏踩得非常稳,而这恰好是长期表演后形成的有条不紊。
他根本不给邵海沿留插话的机会,转而开始吩咐编剧具体修改哪些地方。
“蓝子真肯定需要增加对皇后的怀疑和警惕。”
“而且麻痹过程可以增加层次感,这里不用写特别多,我直接演出来就好。”
“布景需要调整一下,之前用的琉璃灯可以被撞碎……”
“你在做什么?!”邵海沿粗暴打断道:“我问你,你家长没教过你基本礼貌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没等他咒骂出更出格的话,周金铃一巴掌把人推了回去,不许他靠近苏沉更多。
女经纪人的金红指甲又尖又利,简直像狼爪子一样。
“他知道。”她哪怕不了解具体情况,也不懂演戏和改戏,也义无反顾站在苏沉这边:“容我提醒你一句,苏沉是唯一的主演。他的话,你一样要听。”
周金铃逼近一步,竟搞得邵海沿靠着墙脸色发白,尖尖指甲就卡在喉咙前。
“他哪怕只有十五岁,也是整个剧组的骄傲,还轮不到你质问他的家教。”
“你如果有任何意见,可以现在找雇你的人提问,明白了吗?”
苏沉一直知道周姐护短,但没想到她护短的时候这么凶。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比她高过两个头,一样被逼到墙角,一脸敢怒不敢言。
邵海沿阴着脸又看了他一眼,用英文骂了句脏话,拿起手机转身就走。
他还就不信了。
小编剧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手里键盘倒是一刻不停。
等他们吵完了,她稿子也改完了,蓝牙打印机随即哔了一声,咔咔咔地吐出热乎乎的现稿。
苏沉接过看完,坐在她的身边,轻声继续讲哪里需要调整。
从头到尾,他都温和平静,有一种沉稳的力量。
剧组其他人全都看在眼里,也觉得惊讶。
这个小孩……是什么时候,一步步成长到这样的?
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邵海沿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请自己来的金主。
大股东忙着操心股票年报之类的,哪里管这种剧组的小破事,连电话都没接,是让秘书打发的。
导演气得脸色发白又发青,又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
然而他的后台们觉得这事不打,演员想改就改呗,压根懒得听他嘴里的那套大道理。
“我还就不信了——我还就不信了!”
哪怕是小美人冯嘉提出来希望改戏,他也许都会鼓励几句,支持她踊跃发言。
可邵海沿就是有一股气,特别是当他把内心的揣测阴影怪气地说出来,被苏沉和那个经纪人干脆挑明时,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
电话终于打到姜玄这里。
男人屈尊降贵地亲自接了电话,耐心听完,很是满意。
“苏沉亲口这么说的?”
“对!”邵海沿终于碰到一个肯听他发完完整脾气的人,急不可耐道:“您是明事理的,一定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演员放肆成这样,整个剧组他还怎么管?后面岂不是随时都可以停下来改剧本?
怎么能有这样的事情,这根本不合理!
他是导演,那肯定是整艘大船的掌舵者,只有他看得清海洋的动向,看得清船该往哪里开。
他们怎么可能听一个十五岁小屁孩的话,连胡子都没两根,笑话!
姜玄终于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自我抒发,说了第二句话。
“停。”
邵海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在大集团的掌事人面前这样乱发泄一通,很不体面。
回国之前,他只是一个执行导演,急需在这些巨头面前证明自己。
今天突然爆发这些,有损他的形象,这不行!
他强咳一声,表示自己是成熟的资深导演,肯定宽宏大量,不会跟这样不懂事的小孩一般计较。
但与之对应的,他要拥有绝对的主导权。
只要我还是这个剧组的总导演,那我说话还是要有分量的。
如果今天这种事再发生,今后什么阿猫阿狗全都能跑到他头上撒泼了!
这个剧怎么还能拍出成绩来?!肯定不行!
中年男人捧着电话,脸上露出巴结的笑容,又回身盯了一眼苏沉和小编剧的背影。
“那您觉得……”
姜玄温和道:“我觉得,他做得对。”
言毕,电话挂断,徒留嘟嘟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