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第 315 章(2 / 2)

“等燕满风一死,你小子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喽!”

卫仁停下脚步,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半晌后,他才怔怔地问道:“他要死了吗?”

“燕满风吗?”男孩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伸手指了指天空,“天一亮他就死啦。”

卫仁抬头朝天幕看去,之前浓稠的黑已经变成了惨淡的灰白,今儿应该是个让人情绪低迷的阴天。

少年眼中的景象飞速流转,哭泣的母亲,带走他的富商,杀人的劫匪,救人的圣者——也许他的命运早已在那天晚上就被彻底改变了。

*

燕国都城,王宫内的灯火亮了一夜,坐在王位上的男人也一夜没睡。

大殿内,几十名臣子还在下方窃窃私语,不断有侍卫进来传递消息,再由人凑近燕王耳边悄声转达。

燕王听后不时哼笑两声,看起来很是满意,继续让人将酒杯满上。

赵公公上前对燕王说:“陛下,百农殿的易公子还在殿外跪着,求陛下派御医去百农殿救人。”

“易孤云,哼。”燕王脸上出现几分狠意,“这小子仗着燕满风是他舅舅,当年肆无忌惮,在外败坏寡人的名声,还坏了寡人的好事,他以为寡人不知道,将苏家小女送去太乙就是他做的好事!”

燕王说到气处,将手中酒杯甩出,上好冰玉雕琢的酒杯就这样碎了一地,然而下方的臣子们却不见有丝毫动静,甚至看都没看上边一眼,依旧保持自己的圈子继续对话。

“宣!让易孤云一跪一爬,跪倒寡人的脚边,将这地上的美酒全数舔尽,就准了他的请求!”

燕王的声音洪亮,像是故意喊给外边的人听。

下方的大臣们也没有阻止,随着几方的情报交换后,隶属青阳段氏的段昌,如今燕国的右丞相上前,神色不卑不亢地对燕王说:“陛下,方才臣已确认六州黄金军叛国的证据,这两年他们一直抢夺我们运往六州的物资,不顾王法,公然挑衅陛下,甚至截断了出云、出河两路,杀了燕使数人,而这些都是——”

“行了,”燕王挥手打断他继续唠叨这些虚构的证据,直接让段丞相将叛国的名单递上来,在上面盖了章,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一句,“既然都是叛国之人,那自然是死不足惜,一切都交给右相安排便是。”

燕满风若是没死,他们还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清除那些反抗燕王的人。

可燕满风马上就要死了,段丞相不过是提前问燕王要了一张许可证而已。

左右朝廷的丞相,掌管都城军卫的大将军,照顾王宫众人衣食住行的财政大臣等等,手中握有实权的大臣,不是青阳人,就是太渊人、南靖人。

就连站在宫中的守卫、维护都城的军队,都是青阳的将士。

驻守王宫内的御庭军皆是十三境术士。

燕国王宫内有属于青阳的阴阳家圣者楚璇艺坐镇,王宫外有来自太渊的名家圣者董天河、南靖的法家圣者温寸鸣,虽然他们受到不战誓约的影响,但只要他们出现在这里,就拥有震慑的效果。

“百农殿这些年一直是叛国之人的藏匿点,但陛下仁慈,念在燕满风这些年为燕国做出的贡献,只要他自愿将藏匿在百农殿的叛国之人交出,便原谅他一时心软的过错。”

“在这之前,由尉迟将军率兵六百前往百农殿东门,高统领带六百黑铁护卫前往百农殿西门,务必要将名单上的叛国之人全数缉拿!”

“末将领命!”

“臣领命!”

“……”

跪在大殿外的青年脸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深冷的夜里寒意入骨,易孤云本身有伤,身体发冷,脑子发热。

若非舅舅突然病倒,事发突然,他也不会放下尊严来求燕王。

可他跪在这里,隐约听着殿内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心中一点点冷下去。出来传话的赵公公告知他燕王的意思,便侧身一站,对他说:“易公子,请吧。”

燕王要易孤云一跪一爬的进去求饶,才肯让医官去百农殿,给他舅舅燕满风续命的药。

青年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泛青泛白,此刻他的脸色白如纸,身形也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

易孤云深吸一口气,干涸起皮的唇略微颤抖一瞬,开口时一声轻飘飘的应答就要飞出,却被后方赶来的另一道焦急女声打断:“易孤云!”

赵公公看见来人,扬着笑脸上前:“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陛下这会正在……”

“我不是来见父皇的,你不用通报!”提着鲜红裙摆走上台阶的少女生得明媚娇艳,一双眼只落在跪在地上背对自己的青年身上,她咬咬唇,对身后的人说,“还不快带他下去!”

易孤云没有回头,而是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道:“我愿意。”

赵公公:“这……”

“易孤云!你是疯了吗?”飞燕公主气得双眼通红,弯腰凑近青年耳边,带着点点哭腔说道,“这次不是药的问题,你快些回去吧,去晚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舅舅了!”

易孤云眸光颤抖地转过头来,望进少女泪光莹莹的眼底。

青年像是想到了什么,猝然转身离去,身形踉跄,直接从台阶上滚落到地,又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外疯跑。

赵公公叹气道:“公主殿下,您将易公子放走,陛下知道后怕是会迁怒于您啊。”

飞燕公主收回看向易孤云的视线,纵然眼圈通红,却挺直腰背看向赵公公,冷静道:“我是燕国唯一的王储,谁敢轻易动我?”

许多年前,宫里死了很多孩子,那时燕王有二十多名王子公主,却在那天晚上,死的只剩下飞燕公主一人。

从那之后,燕王再无子嗣降生。

*

天色将明,夜里的雾气散去,露出前方灯火通明的百农殿。

军队从附近街巷里列队走出,将百农殿团团包围,和站在殿外大门前的农家术士们无声对峙。

早在昨日黄昏之前,宫中的大臣们就已有了决定,下令将百农殿外围三层的街巷全部清空,他们无声冷漠地注视着一个个从百农殿内往外跑的人们,那些试图放下尊严向外求救为燕满风求药的愚蠢的人们。

今晚带队封锁东西两道门的将军和统领,都是南宫家的人,也是南宫明的得力助手。

早在几个月前,南宫明就留了话给他们,告诉他们该如何应对今晚发生的事。

百农殿内,屋中烛火就快要燃尽,外间跪了一地的人,里屋内站着的红衣青年腰系黑色长带,腰间佩戴神木签和听风尺。

红衣青年走到床边跪下,连日不睡的疲惫让他眼下覆了一片青黑,原本柔美的面庞在此刻显得坚毅。

燕满风的大徒弟宋君右紧绷着脸,不忍去看床上的男人,短短几个时辰,半个身躯都遭到腐蚀,变得血肉模糊,传出恶臭的腥气,露出发黑的骨头。

曾经风光无限的农家圣者,如今瘫倒在床上,犹如一滩烂泥。

燕满风还睁着眼,只是眼中浑浊无光。

“师兄!”屋外传来男人焦急的声音,进来的白衣青年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他一把扑到宋君右身边,语速飞快,“孤云去宫里求陛下了,他一定可以将医官带来的,我也用了穿云蛊去叫师妹,师妹她上个月才说有了明月青的消息,她一定能找到明月青,说服对方来救师尊的,我们、我们守好百农殿,不让那些人进来,不要让那些人打扰了师尊的清静,给他们留足时间,师尊一定会……”

“你好好看看。”宋君右反抓住二师弟赵子明的手,让他去看床上的人,“师尊已经痛苦很久了。”

赵子明这才颤抖着转过头,心中一万个不忍,却还是在看清床上的人是何模样后,泣不成声:“师尊!”

宋君右死死抓着他想要扑到师尊身上的手,他心中恨意滔天,却因为大师兄的身份不能失去理智。

“接下来……辛苦你们了。”燕满风目光无神,半张脸都在被黑气腐蚀,他的唇一张一合,声音微弱,语气却很平静,“六州那边……不能没有息壤。”

赵子明跪倒在地,举起手做发誓状,恨声道:“弟子就算下地狱,也会从南宫家手中夺回息壤,交给六州!”

燕满风动了动眼珠,朝大徒弟看去,艰难地举起另一只还没有被彻底腐蚀的手,将手中的机关琉璃球递出去。

“君又。”他颤声道。

宋君右抓紧了他的手:“师尊,弟子在。”

“如果哪天……我和你说的那个人出现了,你就将此物给他。”燕满风说,“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也许那个孩子……能理解他母亲的想法。”

宋君右眼眶微红:“弟子一定办到。”

燕满风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记忆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他也曾如此年轻,那时候师尊、师妹与好友们都在,日光灿烂的下午,总让人感到惫懒,于是师尊常抓着他和师妹二人在榆树下对弈消解。

师尊死后,只剩下他和师妹。

师妹走后,便是他和长公主、东兰巽、公孙乞、六皇子。

后来这些人都走了。

燕满风又看了一眼年轻的徒弟们,脑海里想起另一帮年轻人,他们天赋异禀,曾经是燕国的希望,但很快,希望就消失了,他们永远停留在年轻的时候。

青翠的榆树下,长公主和他对弈时,曾提出过某个想法,可他认为太过荒唐,没有选择相信长公主,以至于后来看着她死去也无能为力。

直到前些天,燕满风突然想起,恍惚问自己,若是当初选择相信长公主,是否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当年没有一个人选择相信长公主,而这世上唯一相信她的人,却死在离燕国很远的地方。

燕满风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

他的意识停留在那棵榆树下,男人坐在石凳上打量着棋局,与他对弈的人不断变换,当无人再与他对弈时,燕满风才发现,他从来没赢过。

无论对手是谁,他总是这样,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守了一辈子的燕国,最后又守住了什么?

原来什么也没守住。

燕满风的呼吸停住,吞噬身躯的黑气也因此散去。

屋中爆发出赵子明的哭喊,渐渐地,跪倒在外间的人们也随之哭泣,高声呼送燕国农家圣者的离去。

赵子明跪地哭嚎不止,宋君右双眼泛酸,扯袖子摸了一把眼泪后,咬着牙站起身,颤声道:“放火。”

他连说了三次赵子明才听清,他猛地抬头,一张脸满是泪水:“你疯了吗?”

赵子明伸手抓住宋君右的衣服,“师尊才刚……”

宋君右看起来还算沉稳,话里却满是杀意:“你要让那些人冲进来看见师尊这副模样,让他们将师尊是被禁术幻兽反噬而死的消息放出去吗?!”

他决不允许师尊死后,还要受到燕王那帮人的侮辱。

赵子明愣住,随即松手,眼睁睁看着师兄一把火将床幔点燃。

那火焰很快就将床上的死去的人彻底吞没。

“起来。”宋君右对赵子明说,“你我都要活着从百农殿出去,我们答应过师尊的。”

赵子明呆滞的脸瞬间变得扭曲,他抬手抹了把脸,抓住师兄伸出的手。

天色微亮,百农殿燃起火光和阵阵哭喊声。

围在东西门口的尉迟将军和高统领心中了然,时机到了,于是下令:

“杀进去。”

“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