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回光返照
四月下旬,在太医们的精心调养之下,老皇帝的精神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有时候甚至能吃下半碗稠粥。 肃王坐稳储君的位置之后,反而希望老爹可以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拖得稍微久一点,好显得他更加名正言顺。 他甚至时不时地趁着老爹精神头足的时候,抬出来叫群臣见一见。不过老头精神再好也是强弩之末了,常常没说几句话呢,坐在龙椅上,头一点一点地就睡过去了。 肃王和群臣也不在意。 反正现在朝里已经没几个敢公开站出来反对肃王的,胆怂的逃了,头铁的基本关的关、流放的流放,空出来的位置正好给肃王安置自己人,顺带抄几家贪官充实一下国库。 后宫的妃嫔们一个个面带喜色。 谁也不想做什么太妃、太嫔被赶赶出皇宫去。 她们这些人一辈子住在宫里已经习惯了。 尤其是几个生育了子女的后妃最为紧张。老皇帝还在的时候,肃王只是将她们的儿孙圈禁,要是老皇帝不在了呢?他会不会突然动手? 几个未成年的皇子被囚禁在各自的宫殿中,整日害怕地瑟瑟发抖,但宫墙上各处都是那种老远就可以将人打的脑袋开花的恐怖武器,他们根本逃不出去,也不敢逃。 至于李晵,他则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他如今被关押在诏狱的天字号井里,重兵把守着。 惠妃也被严密地监视起来,孟晚枫如今在就惠妃的宫中与她一同被软禁着。 李昭告诉李晵,要他老实在诏狱里呆着:“我知道你有能力越狱,不过你得想想你祖母。不想做个不孝子的话,就安心呆着,只要你安心在这里呆着,我就好吃好喝地替你供着你祖母还有你媳妇儿,清楚没有?” 李晵如今发髻散乱,衣服脏污。肩膀和大腿上都缠着纱布,是逃跑的时候被那种狙击枪打穿的。 想不到肃王父子手里竟有那等神兵利器! 自从李晵见识了李昭的大炮和狙击枪,他也认命了。 赢不了的。 不可能赢。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他虽然落魄了,但他坐在草堆上的姿势依旧端正,脊柱依旧挺直。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其实相当平静,从劝说孟晚枫入宫为皇爷爷医治那晚没能逃掉的时候,他就想到自己的结局了。 “李昭,我会老实呆在这里,你可能替我做一件事?” 李昭挑眉:“说说看。” “我想……与孟姑娘和离。所有的斗争都与她无关,她是无辜的。给我笔墨,我写封和离书给她。我与她和离之后,你放她自去生活可好?” 李昭看着自己这位正直善良的堂弟,一开始觉得他傻得有点可爱。 可笑过之后,忽然又有点羡慕他跟孟家那丫头的感情。 他跟月儿若是……没有若是! 李昭立刻打消了这等荒唐的念头。 这位傻堂弟连自己都保不住,如今妄图用一份和离书来保住自己的女人,简直可笑! 保不住自己的人,用什么去保护别人? 更不用谈什么更远大的理想了。 论你再是情深义重,这样的深情又有什么用? 废物一个! 李昭面露鄙夷,命人拿来笔墨,丢给他道:“自己写吧。” 李晵拿着笔犹豫:“你不怕我在信里写什么暗语?” 李昭背着手,居高临下地轻笑:“不是说了?你敢逃走,惠妃娘娘和你媳妇儿就不会好过,你知道我们有手段的。赶紧写吧!” 他毫不在意地抬抬下巴,心想孟晚枫看到和离书肯定会立刻撕掉吧? 想叫他放过孟晚枫? 不可能! 当初那丫头派人去南边查他们,给他们造成多大麻烦,若不是他早有防范,现在蹲在这天井中的人还不知是谁呢。 若是让大伯父继位了,肃王府全家老小能得着好? 李昭可没有多余的仁慈留给手下败将。 李晵写完后,咬破拇指,用鲜血盖上手印,然后等墨干之后,仔细叠好,交给李昭。李昭拿着顺手塞进袖管里,走上天井的吊笼,拉了拉铃,让人将他拉上地面去。 吊在半空的时候他悠悠说道:“不过话说在前头,和离是两个人的事,得孟丫头那儿同意了才算生效。她若是不同意,为兄可是也没办法的。” “李昭!堂兄!世子殿下!”李晵在井下着急地大喊,可惜再没人回应他了。 孟晚枫现在与惠妃一起被软禁在景仁宫内。 果然不出李昭所料,孟晚枫看到和离书后,立刻将那张合离书撕了个粉碎,怒道:“李昭,你帮我给他带句话,我孟晚枫,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辈子我都跟他在一块!除非他狠心把我休了,不然和离什么的,让他想都别想!” 说罢她软倒在地,捂着脸开始嚎啕大哭。 李昭无动于衷地瞧着,没拒绝也没答应地离开了。 晚上,他搂着已经睡熟的宋清月想,若是身陷囹圄的那个人是他李昭,这小女人也会像孟晚枫一样,坚定地替自己守着么? 他低头,望向她脸庞,直觉随着她年岁渐长,这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轮廓愈发美艳地摄人心魄。 不,她不会! 她会带着巨额的钱财,跑到无人认识的地方,过她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前几日这女人还莫名其妙地把他赶出屋子,让他自个儿抱着枕头睡! 李昭越想越是咬牙切齿,当即将身边那娇软纤巧的身子翻了个面,按在床板上又折腾一回。 宋清月已经睡着了被李昭弄醒,头昏脑胀浑身难受,气得对李昭又踢又打,还在他身体各处留下深浅不一的牙印。 “你发什么疯?李昭你到底又发什么疯?!” 她裹着被子,鼓鼓的胸脯气得上下起伏,一双带泪的杏眼瞪得溜圆。 “没事,睡吧。”李昭叹气,他不想说。 “说!你快说!你不说出来,咱们今儿就谁也别想睡!”宋清月用力捶打几下他那满是肌肉的坚硬身躯,把自个儿手打得生疼,于是又换成咬的:“快点说!” 李昭被她搅合地没法子,只好把孟晚枫和李晵的事说了,继而委屈巴巴地盯着她,犹豫半晌问出来:“若是……若是……若是被关起来的人是我,你,你可会,像孟丫头那般……那般对我?” “会!”宋清月答得迅速又响亮,倒把李昭弄得一愣。 他看着她一脸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的样子,忽然扭头,哼了一声,气道:“你就哄我吧!为夫还不了解你!你这女人,心里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小骗子,如今倒会说谎话了!” 宋清月轻笑,从被子里钻出来,像条白蛇妖般妖妖娆娆钻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缠住他,照着他下巴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个深紫色的牙印子,又去亲他的嘴,见他还是不理自己,气得把李昭嘴唇又咬出了血! “夫君当初若是能像公子晵那般,宁愿被打、被关、被皇帝疏远,也坚决地拒绝别的女人,本姑娘一定替你守着,一辈子不离不弃。” 言下之意,因为他当初没那么做,所以她不会替他守着,理直气壮! 别想着什么好事都让你摊上! 李昭被气得不想说话,双唇紧紧抿着,咬牙绷着脸抱着被子生闷气。 宋清月抱着他又亲了他几口,依旧不起作用,她只好道:“你再这样,我不哄你了!你爱怎么生气就怎么生气,我睡暖阁去。” 李昭更委屈了,紧抿的双唇开始微微打颤,一双好看的眸子都被气红了,烛火里泛着隐约的水光,身子倒是动了动,双臂环住宋清月,紧紧抱着她,脸贴着脸,良久才道:“你就是老天派来克我的!” 宋清月这才又吻了一下他的唇,温柔又认真地道:“李昭,你傻不傻。你去南边的那一年,都没联系过我,我可有找机会逃走过?我话是那么说,可心里早就只有殿下一个人了,我跟你在一块,还有谁再能入得了我的眼?”她捧住李昭的脸,十分真诚地道,“这世上谁能比得上殿下呢?” 李昭的大招子眨巴了一下,半晌才委屈巴巴地道:“娘子这话倒是不假。” 宋清月翻了个白眼,呸了他一口:“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李昭哼了一声,抱着她的臂膀又紧了紧,轻声骂道:“又想糊弄为夫,小骗子!” 心里盘算着还是要让这冷心冷肺的小骗子早点揣上自己的崽才好。 他绝对要好好保重自己,长命百岁,让怀里这小骗子一辈子都没法摆脱自己! 次日,世子殿下嘴上、下巴上、脖子上、耳朵上、手腕上的牙印就被眼尖的人瞧见了。 其实也不用眼尖,长眼睛了就都能瞧见。 宋大人心虚地低着头,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打听一下是不是自家闺女咬的。 真真是也发愁,不是也发愁。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是自家丫头。 宋清月属狗的。 不开玩笑,那丫头真的属狗! 肃王见了倒是一点不生气,都是风流之人,怎会不懂这闺房之乐,一时只觉得好笑,不用问也知道是宋丫头咬的,只她有这胆子,也只有那丫头能叫阿昭这般宠着惯着。肃王不会心疼自家皮实健壮的儿子,唯一的感想便是掰着手指算算自己还有多久可以抱上胖孙孙…… 至于其余官员,则各怀心思。 宁远在宫门口站了一个月的岗。 堂堂镇北侯的嫡出公子跑去宫门口当站岗小兵,本身就已经够丢脸了。 如今肃王给足了宋清月面子,宁远算是吃够了教训,于是肃王殿下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还给了宁远。 但姑父和外甥之间的感情却不如原来那般亲近了。 宁远对李昭也愈发恭敬起来,再不敢像从前那般只有兄弟之谊,没有君臣之别了。 反倒是穆磊,近来跟李昭越走越近。 中午从勤政殿出来,穆磊便打趣李昭道:“殿下这是养狗了?” “呵!等穆小将军娶妻之后便知道了。”李昭一脸不屑地瞥了穆磊这个雏儿。 说起这事,穆磊忽然来了兴致,凑近李昭压低声音问道:“咱们世子妃可还有年纪合适的妹妹了?” 啧! 李昭斜眼睨一眼穆磊,心想这小子定是不知何时见过月儿了,心里有点不爽又有点得意。 穆磊如今风光得很,志得意满,离圆满的人生就差娶个叫自己满意的妻子了。 回到京城之后,他对宋清月的事多有耳闻,特别是李昭在南边期间这位世子妃的所作所为叫他由衷地佩服,世间真有这般善良、聪慧、果敢又有情义的女子! 他又总听说那位宋姑娘长得极美,前些日子宋清月进宫的时候被他瞧见了,他当时站在宫墙上用望远镜瞧得清楚,果真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身材也纤细婀娜,顿时大呼传闻不假。 今日瞧见李昭浑身上下风流暧昧的牙印子,从前在避火图上看过的种种便在他脑瓜子里排队转圈圈,以至于朝会上肃王说了啥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马赛克。 李昭一瞧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脑子装的啥,他倒是不介意给穆磊介绍个好姑娘。 穆磊这人给李昭印象不错,有能力有上进心,也没听说有什么滥情乱搞的不良嗜好,比宁远那小子强多了。 他考虑一下便道:“世子妃确实有个妹妹就要及笄了,不过是个庶出的,性子也没有她姐姐好。” 穆磊疑惑地瞧着李昭下巴上、脖子上、耳朵上的牙印,继而嘿嘿笑得一脸荡漾:“小辣椒也是好的。” 啧! 李昭的目光要杀人! ~ 五月,是俗称“阴阳争,死生分”的恶月。 上个月还挺有精神的老皇帝突然开始衰弱,每天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连尹太监去帮他翻身,他都醒不了。 五月初七这日,老皇帝彻底陷入昏迷,太医院全体太医都到了,针灸、药熏,什么都不管用了,院正大人直接跪下,趴在地上向着肃王磕头道:“殿下,请尽早开始准备后事吧!” 寿数已尽,什么法子都不管用了。 三日后,皇帝忽然醒了,醒来看到淑妃板着脸坐在床边,肃王、李昭,还有全体内阁大臣都在。 他虽然心里任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这回恐怕是真的要走了。 他看着首辅严九元领着一帮内阁老臣恭敬地立在肃王身后,自己也知道,短短两个月时间,肃王这是已经想法子在朝中立稳当了。 不久之后,三位尚未及冠的皇子被汪禄恩以及一众大汉将军,领着进了寝殿。 他们一见到父皇就哭着跪倒磕头:“父皇,父皇!” “父皇,儿子来迟了,父皇保重龙体啊!” 老皇帝看着几位比孙子年纪还小的皇子,心中只余无奈。 “都……起来吧,不要哭。人固有一死,就算是朕……也不例外,都……起吧。” “父皇!您可不能丢下儿子就这么走了啊!” “是啊,父皇,您走了咱们兄弟几个怎么办?” 几位十几岁的小皇子哇哇大哭。 “你们以后,安分守己,听你们皇兄的话……”老皇帝心酸又不甘地说着。 “父皇!父皇!”最小的十四皇子才十三岁,虽然他生母地位卑微,但他是景宁帝的老来子,生下来还算是挺得宠的,至少老皇帝对他非常慈和,绝不会像是对肃王他们几个年长的一样,不给好脸色,动辄责骂。 不过,这一切宠爱如今看来都成了虚幻。 老皇帝摸着孩子稚嫩的脸庞,对肃王道:“别伤害你的弟弟们,其余的,朕没什么要说的了。” 肃王颔首,掩饰住眼中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