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皇帝仍是拉不下脸来承认之前的失误,贺拔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前者陛下用计引敌入彀,羌贼果然依计而来。唯因后续诸军交战不利丶进取受阻,以致境内险处多为贼所据,致使我大军难以直赴乌苏。前计虽妙,受命者却未能极尽此中精巧……」
刚刚在断梁城受挫返回武乡城的薛孤延听到贺拔仁要将祸水往他们这些前线将士身上引,心中自是不悦,忙不迭侧身而出大声道:「臣等既受所命,皆同心戮力交战,日前还于断梁城下截杀贼众数千,并阵斩羌贼大将数员,虽然未为尽功,但也俱非交战不利!反是前者乌苏城领受前命者未能深辨圣意,将诸形胜之处尽资于贼,给如今大军进取平添诸困!」
「臣冤枉啊丶臣……之前转出乌苏城之际,臣已经进奏两位大王需从速抢占乌苏城周边形胜,但修城大王轻率冒进丶武兴大王贻误军机,致使诸处尽数为贼所拥,实非臣之过错啊,乞请陛下明鉴!」
之前尉摽与武兴王一起败退回来时,武兴王遭到处斩而他却未受责难,心中正自暗存侥幸,却不想这会儿又有一口黑锅罩下来,他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叩拜在地大声申辩道,因见皇帝陛下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便又连忙说道:「臣纵有罪,乞请留此一身,来日入阵奋勇杀敌,以期报效主上恩用!」
诸将一番推诿指责,虽然仍未争论出谁应当为此负主要责任,但起码皇帝作为决策者的责任似乎变小了,全都是执行阶段出了问题。
高洋的性格本就自负且敏感,而这样的性格向来也谈不上什麽绝对的公允理智,尤其重视自我的内心感受。
当他自觉可以免于认错与自责的尴尬处境时,反而变得宽大起来,望着几人皱眉说道:「当下强敌进逼,本应同心应敌。尔等皆国之大将,这样浅显的道理竟然不知!安定王国之元勋宿老,可免刑责。你两人各自行出受杖十,心平气顺之后再来议事!」
与近来动辄打杀的刑罚相比,仅仅只是十记军杖的责罚可就实在是太轻了。那两人因恐皇帝又改变了主意,忙不迭告罪一声而后匆匆起身行出受杖。
斥退互相攻讦的将领之后,高洋又望着贺拔仁叹息说道:「王所进言,我岂不明?唯李伯山顽敌狡诈,非是易于之辈。我虽然初与交战,但也未敢轻敌。前计即定,如若骤作更改,不说士气沮否,贼之后计奸谋亦未可料啊!」
贺拔仁听到皇帝恢复了几分肯与论事的端正态度,心内才微微一松,旋即便又说道:「羌贼狡诈,人所共知。但唯力不如人,才妄图以奸计补足,可若彼此相差悬殊,纵有奸谋,亦难得逞……」
讲到这里,他陡地一顿,待偷眼暗窥皇帝神情并无异常,才又开口说道:「今我雄师巨万,将士俱勇壮之卒丶有守土卫国死战之心!此番交战,本就是贼先为挑衅,亢师用老,势必难继。而我则背倚国门丶补给就近,但以雄军劲旅丶堂堂之众陈列与战,不使贼奸计得于施展,贼又何足为惧!
昔太祖皇帝恃此劲旅败尽时之英雄丶造此伟业,天下莫能与争锋。羌贼虽恶,较尔朱氏如何?其所承者,不过关西黑獭残破基业,人心亦未与合。而陛下之所恃者父兄雄业,历位以来更多有弘广。陛下雄视天下时,此獠不过黑獭帐下一卒,破之何难!」
高洋向来都不喜欢旁人在他面前说什麽父兄之业,也因此对那些恃着资历倚老卖老的老臣们多有疏远。
可是如今与真正强敌对抗,而他如今又不复早年那麽勇壮,心内本就有些患得患失,此时再听到贺拔仁此番说辞,心内的些许不安竟也渐渐消失,心情又变得振奋笃定起来。
是啊,他父兄当年本就恃此晋阳雄兵而兴创事业,而他更是凭此完成篡魏立国的伟绩,更在之后转战诸方丶败尽强敌。区区一个李伯山,与此一脉相承的伟壮功业相比,也不过只是一个趁势鹊起之徒,又何足为惧!
「王良言醒耳,当真是太祖遗我定势之宝。来日与贼交战,王当为我领掌一军丶独当一面,老志勃发,再创殊勋!」
心境的变化,让高洋望向贺拔仁的视线都变得和蔼许多,不再只是一味的以威凌之,转有几分敬老与倚重。
贺拔仁听到这话后,神情不免微微一滞,但旋即还是连忙点头说道:「但得君王使命,老夫何惧披甲!」
在贺拔仁的一番鼓舞和劝说之下,高洋也不再固执的留驻武乡丶尝试从乌苏城北面发起攻势,而是决定南去与段韶会师,凭着强大的兵力与主场优势,通过正面战场的交战以摧毁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