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这一桌子好菜,我们吃得下吗?」
「没事,打包带回去,给你妹妹尝尝。」
「好嘞。她最喜欢这道松鼠鳜鱼了。」
李郁笑笑,喊来了掌柜的。
「再做一份松鼠鳜鱼,装食盒里。有孩子喜欢的点心丶酥糖,都来点。」
「李爷,您放心。」
掌柜的收了银子,恭敬退出。
心中暗赞,这位李爷真是个好人。
出来吃饭,从来没有赖帐的。
出手还大方,对跑堂的也是该赏就赏,从不含糊。
和某些人一比,简直是高下立判。
……
看破了范城默的真面目,李郁非常开心。
于是,就顺道去拜访了一下张有道。
元和县衙,
依旧是那副模样,屋檐破损的瓦,还是保持了原样。
就连门子的笑容,都是一样。
大清朝就这点好,离家十年再归乡,还能认识路。
「李爷,您来啦,请进。」
他牢记县尊的吩咐,李郁若来县衙,赞拜不名,抬脚就进。
不存在什麽唐突女眷,
张有道巴不得他女儿被唐突呢,怕是他都能笑出来。
既然唐突了,那就乾脆在一起吧。
啥彩礼不彩礼的,大手一挥,开明,白送。
然而,李郁是个谨慎的人。
他到了后堂,突然停住了脚步。
摸出一块碎银子,打发了笑容灿烂的门子。
咳,咳咳咳。
「何人?」张有道握着紫砂壶,迈着小方步走了出来,「贤侄,快快请进。」
「伯父,顺路买了件小玩意,请您务必不要推辞。」
「本官笑纳。」
一件精致的玉石镇纸,用来送礼再合适不过了。
又小巧,又值钱。
张有道就这麽顺手放在了书桌上,代替了原来的铜镇纸。
「有一桩生意,不知您有没有兴趣加入?」
「什麽生意?」
「胥江码头。」
「啊?」张有道喝茶的动作僵住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
「那可是范家的产业?你想干嘛?」
……
半晌,
李郁打了招呼,离开了县衙。
而张有道,则是坐在大槐树下,捧着紫砂壶来回的摩挲。
「爹爹,因何在此发愣?」
「李郁那小子,要虎口拔牙,从范家手里吃下胥江码头,想拉我入股呢。」
「可是那个先天下之乐而乐的范家?」
「正是。」
「女儿觉得,此人行事狠辣缜密,总是在玩火,却又总能全身而退。」
「你想说什麽?」
「女儿担心,他会把爹爹拖入是非。」
张有道叹了一口气:
「除非我此刻辞官归隐,否则无一刻不在是非当中。当官难呐,难。」
寒窗苦读十几载,终于飞出了金凤凰。
岂能半途而废?
往小处说,是个人的荣辱。
往大了说,是整个张氏在铜仁府的荣辱。
若要不牵扯一点是非,除非做个糊涂教谕。
其实,也不对。
就在这个月,直隶出了一件大事。
导致一位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故纸堆的县教谕,被作为从犯押上了刑场。
一位秀才,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疯。
竟然给乾隆上书,称如今虽是盛世,却依然有许多百姓吃不饱饭。
而皇庄当中,却有许多的好地荒废着。
清廷入关之时,在京师周边强圈了许多的良田。
后来,这些田大部分成了皇庄。
……
这位秀才,竟然选择在了乾隆东巡祭祖的时候,下跪献书。
护驾的官员不敢怠慢,只能转呈皇帝。
乾隆阅后,下令将此人凌迟。
并夷三族,追究幕后主使者。
此事,引起了轩然大波。
祭陵途中,如此杀戮,有违天和。
军机大臣,户部侍郎和珅,负责审理此人。
他不敢怠慢,最终得到了一份详细真实的口供,呈交御览。
盛京,
农历八月,就已经开始飘雪。
小冰河的影响还未完全远去。
行宫内,乾隆靠着暖炉,问道:
「和珅,你怎麽看此人?」
「奴才觉得,这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书生。」
「你这个狂悖,用的好。」
和珅心里一松,总算摸准了乾隆的脉搏。
「区区一介秀才,竟敢对皇庄指手画脚。为民请命是假,包含祸心是真。」
屋子里,温暖如春。
可是和珅的背后,一阵阵透寒意。
他似乎,对皇帝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依旧是恭敬的跪着,继续虔诚的聆听圣训。
「给他拿锦凳。」
「是。」
「谢谢秦公公。」
和珅小心的坐了半边,恭敬如初。
乾隆用馀光瞥见了,心里很是欣慰。
继续斜靠着,说道:
「外面的许多臣工,说祭祖期间,杀人不祥。」
「朕觉得有道理,那就推迟一些,回京后再明正典刑。」
……
和珅退出宫殿时,
只觉得冷风一扑,被汗浸湿的棉衣特别难受。
乾隆的最后几句话,在他的耳中来回轰鸣。
「今日,敢说将皇庄分给无地佃户。」
「明日,他会说啥,朕都不敢想。」
「还说什麽民最贵,社稷也贵,合着就朕不贵?他们怎麽敢讲出口的?」
「和珅你说,朕是不是给他们脸了?」
「朕看这儒学,得改改了。有些落后于时代的圣人言,要改。」
很显然,这是皇上的心里话。
因为说话的语气略快,略气愤。
皇上登基四十年,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语速缓慢。
今天,显然是气到了。
不仅要明正典刑,还有杀一儆百。
秀才的座师,县教谕,也被判了个斩立决,家眷流放宁古塔。
回到府中,和珅闭目沉思了许久。
他觉得,皇上和自己说这番话,是有深意的。
琢磨半天,他悟了。
将此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写入邸报中,让五品以上的地方官都能读到。
他们食君禄,理应有这份心。
还有一个人要特意关照的。
那就是曲阜孔家族长,理应体会皇上的深意。
儒学,存世已两千年。
有些狂悖大胆的言论,是该改改了。
要不然,怕是要动摇国本。
尤其是孟子这个老东西,什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尽写一些不切实际的空话,蛊惑人心。
混帐,极其的混帐。
若是生在本朝,定叫他尝尝什麽叫骏马弯刀。
八旗的刀虽然钝了些。
可索伦穷亲戚的刀还是很快的。
……
和珅通过私人关系,给曲阜的孔氏族长写了一封信。
信中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足足几千字。
孔氏族长反覆阅读了3遍,惴惴不安。
他意识到了,这其实是皇帝的不满。
这可不妙,是空前的大事。
「通知下去,三天后开孔氏族老会。」
「给学政大人送份请帖,邀请他参加。」
「遵命。」
曲阜县,不姓曲,实则姓孔。
孔家,就是这里的天。
一举一动,都受到各方的关注。
学政参加孔氏族老会议,不符合常规。
但是,这是一种强烈的信号。
紫禁城的皇帝,重臣都能收到,并且看懂。
在善于迎合这方面,孔家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李郁。
却在忙着搞事情。
在磨刀霍霍向范家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把蓝盈盈主仆,带来见我。」
被关押许久的二人,漠然看着自己。
李郁一挥手,屏退了左右。
轻轻说道:
「你是旗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