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探春院。
二月将尽,春风渐生,院里的梧桐已抽出萌芽,芭蕉叶子蜕出新绿,在料峭春寒中散发出生机。
探春穿着家常的衣裙,妆容素淡,正在临窗的书桌前悬臂练字,消磨午后时光。
前几日迎春去东路院看望探春,按着贾琮的说辞,去和贾政回话,要接探春到东府看诊,姊妹们也好作伴。
贾政知道女儿从小和堂兄贾琮投契,上年还在东府和姊妹们住了许久,对这样的事情,早就已司空见惯。
因此对女儿去东府,自然无有不可,只是贾政心中有些遗憾。
在贾政眼里贾琮科场得意,文华风流,仕途通达,是他眼中理想子弟模样,他做梦都想宝玉也能有贾琮这般成就。
但知子莫若父,他也清楚这根本是奢望。
即便宝玉不是举业的材料,也该求个上进。
在贾政的想法里,宝玉最该和贾琮日常多些亲近,也好受些薰陶指点。
加上贾琮自小就养在二房,他和宝玉的关系,应该比其他子弟更加亲近,原本应该是桩得天独厚的好处。
可惜宝玉不知是不喜读书,还是和贾琮性情不合,除和姊妹们一起时,才会和贾琮相对,平时对他都避之不及。
这让贾政对儿子愈发生气失望,倒是女儿探春,从小便有志气,才情不俗,对堂兄贾琮也最崇慕亲近。
贾政有时觉得自己一对儿女,倒像是生生脱错了胎,倒过来才叫正合适。
自己女儿情怀眼界也是不俗,她在东府和姊妹们一起,本来是住得好好的。
但自己一搬入东路院,女儿也跟着从东府搬进来,贾政知道这是女儿顾忌自己的体面,这番孝心气度,也算极难得了。
但女儿再合自己心意,那又有什麽用处,毕竟只是个女儿身,怎麽也顶不了二房门户。
不过女儿爱和贾琮亲近,倒是一桩极好的事。
不仅能得些薰陶教益,将来有贾琮这样的堂兄做背书,女儿即便身为庶女,将来出阁婚嫁也更有根底。
贾政作为父亲的这点小心思,也是从迎春身上得到启发。
迎春本也是庶女,就因有贾琮这样的兄弟,如今上门议亲的,无不是勋贵世家的正房嫡子。
而且,贾琮作为堂兄,对自己女儿十分爱护,只是听到她微有小恙,便让人接她去东府诊病。
这让贾政有些老怀大慰,觉得这些年对贾琮视如己出,用心护持,一番心意并没白费。
况且自从搬入东路院,因里外都被贾琮修缮得妥当,贾政很快便住得适应。
只是自己夫人却每日神情阴郁,让人看了不快。
并且女儿从东府搬来后,夫人对她也没什麽好脸色,让女儿去东府住几日,倒也算稳妥清静。
……
贾琮做过上午的功课,趁着午后闲暇时光,便去探春院里探望。
还没走到探春院子,就看到黛玉带着丫鬟雪雁,也往探春的院子而来。
等到黛玉走到近前,贾琮笑道:「妹妹怎麽也不午睡,这会子就跑出来。」
黛玉微笑道:「自从服了张大夫配制的三生养魂丸,我日常气色好了许多,每晚都能睡得安稳。
所以不用怎麽午睡,我担心午睡过了,扰了夜里安寝,反倒不好了。」
贾琮知道黛玉体弱,一是有先天不足之症。
更因为身世飘零,所以惹得多思多虑,每晚入眠浅薄,一年没多少天数能睡整夜。
两处交集之下,身体自然变得羸弱,这些年有贾琮陪伴开解,黛玉的身体已好了许多,不过毕竟是治标不治本。
贾琮见她脸色红润,肌肤莹润透香,只有休憩充足,血色充和,才会有如此气色。
他没想到张士朋配置的那味三生养魂丸,竟然有这麽立竿见影的效果,当真不愧神医之名。
上月贾琮曾让人去城外花溪村,去给张友朋送去年礼,只是没遇到本人,据说年前就离开神京,外出访友采药。
……
黛玉问道「三哥哥,昨天你请了大夫给三妹妹诊病,大夫看了怎麽说?」
贾琮回道:「三妹妹只是冬春之交,受了风寒内邪,有些血气不稳,调养几日也就好了……。」
两人说着话便进了院子,探春见到他们忙放下毛笔,笑着让丫鬟去上茶。
贾琮说道:「三妹妹这几日不爽利,还要劳神写字,好好将养过再写不迟。」
探春笑道:「也不是什麽大毛病,昨天服了几贴药汤已好了许多,也不值当什麽事。」
几人正说着话,侍书快步进来,说道:「姑娘,东路院那边传话过来,说明天夏家太太上门做客,还带了她家小姐一同过来。
太太让姑娘明天回去一起陪客。」
探春听了眉头微微一皱,说道:「知道了,就说我明天一早回去。」
贾琮劝道:「妹妹病还没好结实,不如回掉就是,也不是什麽重要客人,不过是她家小姐一起过来罢了。」
探春说道:「还是过去一趟,我今天刚过来,就不愿意回去,总有些不中听,免得太太多心,我过去应付几句,也就回来了。」
黛玉听了有些奇怪,说道:「昨日紫鹃去西府走动,便听到了些风声,听说薛家和夏家的亲事没成。
薛大哥倒是相中夏家小姐,听到夏家谢亲的消息,隐约听说闹了两日,按理说这两家会生疏起来。
怎麽二舅母反而和夏家太太熟络起来?」
贾琮心中愈发觉得怪异,王夫人和夏太太还真是打得火热,日常内宅拜访,还带着自己女儿,只有亲密友好才会这样做……。
他知道王夫人的心性,那夏家太太一个寡妇,还能维持住桂花夏家的名头,只怕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两个人都是内宅的老练妇人,这等一反常态的凑到一起,要说是无缘无故,怎麽也难叫人相信。
贾琮说道:「三妹妹去应个礼数也无妨,不过我在外头听说,这夏家小姐是个不好相与,妹妹表面客套几句,也就罢了。」
探春听了这话,心中微微奇怪,这已是她第二次听贾琮说这样的话。
真不知那夏家小姐,在外头传了什麽名声,让三哥哥对她有种说不清的芥蒂,生怕自己见了她会吃亏一样。
「三哥哥的话我记住了,明日也就过去露个面,我自己会仔细的,三哥尽管放心。」
……
荣国府,梨香园。
宝玉因听院子里的婆子说起,这两日薛姨妈身子不好,便想着去梨园院看望。
虽眼下贾政夫妇搬去东路院,荣国府二房位份发生巨变,但这一切对宝玉似乎毫无影响,他自己也没感受到其中窘迫。
或许在宝玉看来,去分辨其中的荣辱起伏,本就属于禄蠹市侩一流,岂不白白让他堕入俗流,玷污了他赤条条清白的情怀。
而且,父母亲虽搬去了东路院,但宝玉的生活不仅没有变化,甚至比以前更自在。
因父亲贾政自搬去东路院,便封砌了通往西府的小门,王夫人因此郁闷到死,宝玉却心中窃喜如狂,从此不用再每日受父亲管束。
随着去年底贾琮承袭荣国爵,身边许多人都发生变化,唯独宝玉依然故我,他还是贾母最宠爱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