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街,伯爵府,贾琮院。
贾琮听了平儿的话,事情涉及到元春,并且还是三年一次,他大概也就猜到是什麽事。
问道:「平儿姐姐说的这事大姐姐有关,是否就是宫中三年一次选秀和封嫔。」
平儿回道:「三爷猜得没错,正是这桩事情,当初老太太让大姑娘入宫,不外乎是希望能得沐圣恩,为贾家多一层根底。
二太太对此事很是看重,自从大姑娘入宫后,每到三年之期,二太太都会花费银子打点宫中各处,希望能给大姑娘谋个前程。
这事每年都从公中支出银两,只是往年都只三千两数目,其中一千两给大姑娘自己支用,添补用物或赏人。
从大姑娘入宫那年开始,到今年已经第四个三年之期,只是前几次用了不少人情和银子,都没有着落罢了。
今年支银数额有些大,估计是大姑娘年岁渐大,二太太心中有些着急了……。」
……
贾琮听了平儿一番话,不禁皱起眉头,他曾入宫和元春见面交谈,彼此言语相处十分默契。
这位家中大姐姐品貌出众,内秀睿智,是个十分出色的女子。
她和宝玉虽是同胞姐弟,却是天壤之别的两人。
宝玉虽为男子,却毫无担当,只知一味在内宅浪荡混世。
元春虽为女子,却小小年纪入宫,肩上背着护佑贾家满门富贵的担子,让贾琮心中生出许多感慨和怜悯。
这几年贾琮入宫和元春两次相处,虽然元春没有明说,但从只言片语之间,贾琮能清晰感受到,元春对深陷宫中的无助和厌恶。
她只不过是为承当家族义务,强自压抑忍耐漫长的深宫岁月。
在贾琮看来,元春美貌智慧,出身高贵,具备一个女子搏取圣宠的所有资本。
但是,在正常情形之下,贾家就算往宫中填入金山银海,只怕也是无法如愿的。
因为,嘉昭帝自登基以来,便隐然站在四王八公对立面,对这些依仗上皇的世传老勋,极尽打压削弱之能事。
他怎麽可能让嫡出荣国府的元春,在后宫攀上妃嫔高位,为四王八公等旧勋壮大威势。
元春入宫已第九个年头,却依旧被冷落闲置,毫无所成,便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是前世,元春也是在入宫蹉跎多年之后,毫无预兆的突然晋升贤德妃,其中原由一向众说纷纭。
但是元春封妃之后不久,便突然暴毙宫中,贾家东西两府随着元春的过世,也顷刻间大厦倾倒。
这其中原因,没有确凿明确的实证,贾琮也不会去做可笑的揣测。
但有一点却非常明显,元春日后受宠封妃,只让贾家出现烈火烹油的短暂荣华假象,最终却成为贾家一败涂地的诱因。
……
贾琮倒不是舍不得四千两银子,但这笔银子的用途,委实有些恶心。
王夫人在二房成为旁支偏门,黜落嫡正,心有不甘,意图孤注一掷,想要卖亲生女儿,以博取翻身富贵。
更不用说这样的做法,完全悖逆了元春心中本意。
如今贾琮承袭荣国世爵,即为荣国府家主,荣国府一切对外经事,都和他逃脱不了干系。
荣国府公中提取银子,用于为元春谋画在后宫上位,在外人看来,必是自己这位家主首肯之事。
以中车司无孔不入的本领,这种事情绝瞒不过皇帝的耳目。
当年自己还是秀才之身,就被皇帝赐予官身,之后一战封爵,如今更是赐一体双爵之荣。
即便嘉昭帝这番作为,有他自己的利益和打算,但对自己却是实打实的恩遇。
自己已受如此勋爵富贵,难道还要贪心不足,划拨银钱,贿赂后宫,意图为贾家女谋取龙宠,蛊惑君王……。
以嘉昭帝谋深疑重的性情,难道他还看不出贾家这点伎俩?
原先贾家颓废,无可顶立门户的人才,做出这样的蝇营狗苟之举,嘉昭帝可能不屑一顾。
可如今自己声名赫赫,承袭东西两府,世人瞩目。
如果再做出这样的手段,必定触逆圣心,班门弄斧,玩火自焚。
所以,不管于公于私,这笔银子都不能从荣国府公中出去……。
……
平儿见贾琮皱眉思索,便猜到他对此事有所疑虑,也不打扰他,只是在一边静静等着。
贾琮说道:「平儿姐姐,当初大姐姐是因贤孝才德,被选入宫中做女史,是为宫中女官,她不是秀女,更不是宫女。
照例是不在圣上遴选充实后宫之列,贾家每三年都花这笔冤枉银子,未免有些刻舟求剑。」
平儿说道:「三爷说得没错,大姑娘入宫是做女官,并不在选秀之列,但因宫中有女官受宠封妃的先例,所以往年家中才有这念想。」
贾琮说道:「大姐姐为了家中富贵长久,年幼入宫,远离亲眷,颇为不易。
如今她在宫中已耽搁九载年华,是否还要终生如此,总要大姐姐自己愿意,我们不好自说自话。
如今我承袭世爵,顶门立户,守护家业,自然是我这个男儿去操劳打拼。
没有让个女儿家耗费青春,离家背亲,拿性命姻缘去换富贵的道理。
你传话给二嫂,此事不太妥当,这笔银子暂不得从公提出,太太要是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我会和老爷分说其中缘由。」
平儿听了他这话,芳心一阵激荡晕眩,俏脸生出红晕,双眸闪闪发亮。
心中只想着府上这些年的事,老太太和太太只想拿大姑娘的青春美貌,去换贾家的荣华富贵,即便是老爷也没多说什麽。
家中那个爷们,能像三爷这麽有志气,荣华富贵男儿自取,不愿让大姑娘用终生去换。
自己能跟这样的爷们,这辈子也不亏了……。
但平儿心中有些担忧,王熙凤将她许给贾琮,是她最得意之事,虽眼下还没入房,却已将贾琮视为一生良人。
自然不希望他受半点损害,或遇到什麽为难尴尬。
她略微想了想,说道:「三爷,太太是拿了往年旧例来说此事,三爷的意思我会告知奶奶,就说年节耗费过大,公中暂无馀银支取。
说不得太太也就死心了,若太太再放不开这事,三爷再出来说话不迟。
这也省得三爷太早出面,太太又去找老太太,一家子又生出些不是,节外生枝起来,反倒是不美。」
……
其实贾琮并不担心王夫人生出么蛾子,如今他是荣国正溯家主,自己有本事根底,维持东西两府的家业,不需借用他人之力维持富贵。
王夫人的二房如今是偏支旁门,没道理拿公中的银子,去搏她二房偏支的富贵,宗法道理上根本站不住脚。
不过平儿一番思虑,却是一心为自己着想,贾琮自然不会驳了她的好意。
笑道:「还是平儿姐姐想的周到,就按你的意思办。」
等到平儿走后,贾琮想了想,执笔写了一份简讯,拿了信封装好。
说道:「芷芍,你帮我给二姐姐带话,让她帮我准备一份年礼,不需贵重,家常便好,明日我会同书信一起,送入宫门给大姐姐。」
……
荣国府,凤姐院。
正屋南窗下,暖炕上铺着大红毡条,凤姐正坐在炕上,背后枕着锁子锦靠背,正在和五儿说府上的杂事。
平儿进来将方才贾琮一番话转述,一旁的五儿听了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