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昭十五年,正月十五。
贾琮一早起来,像往常一样习武练刀,又回了院子沐浴梳洗,刚在书房坐下准备用功。
就见到英莲双颊映晕,娇美无暇,穿洋红印花对襟翻毛长袄,白色交领里衣,淡粉色长裙,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还盖了块朱红贡缎。
贾琮心中好奇,问道:「你手上捧了什麽东西?」
英莲甜甜一笑,说道:「少爷忘了今日是正月十五,可是大日子,我们几个自然要做些东西,送给少爷做节礼。」
英莲将托盘上的红绸一掀,里面竟是四五个鲜艳精巧的小东西。
贾琮莞尔一笑:「怎麽你们全商量好了,都一气送我荷包,这可足够我用上许久了。」
英莲笑道:「今日正月十五,年头第一个大节之日,我们院子里该热闹喜庆些,也好帮少爷讨些彩头。
倒是有姑娘家送香囊的,只是芷芍姐姐说我们位份有限,也学着别人送香囊,没得给少爷招了闲话,还是送荷包最合适贴心。」
贾琮自然懂得英莲这话的意思。
正月十五有团圆合和之意,少年男女暂时抛开礼法约束,逛夜街,闹花灯,庆新年,秘赠节礼,互诉衷肠。
女子正月十五向心仪男子赠送香囊,是历来就有的旧俗,因香囊便是相思之意。
贾琮身边的几个贴身之人,即便芷芍中途离开贾府,又得皇后凤诏赐礼,已算不得贾家的奴仆。
但眼下她和贾琮还未有名份,日常起居举止,等同于贾琮的贴身丫鬟,更不用说五儿丶晴雯等人。
大贵之家,丫鬟情挑主子少爷,一向是内宅礼数上忌讳之事。
如果她们个个嬉笑,都绣了香囊送给贾琮,皆隐相思之意,虽然在伯爵府没人能责难她们。
但事情传扬出去,多半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会给贾琮惹出内帷糜乱的污名。
芷芍便是有了这样顾虑,便让各人改送香囊为荷包,省的给贾琮招来难听的闲话。
香囊和荷包虽都是男子随身之物,但两者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香囊里只装药草香料,封口如心,才寄托相思之意。
荷包是贴身佩戴的开口小袋,能装香料丶银裸子等细小之物,寓意团圆相伴。
贴身丫鬟绣荷包给少爷主子,作为常日随身杂用之物,旁人可是挑不出半点毛病。
英莲歪头拿起托盘中每个荷包,如数家珍的说道:「这个绣了莲花佛手的是芷芍姐姐做的,绣了玫瑰花儿是五儿姐姐的。
绣了红芙蓉是晴雯姐姐的,绣了白芙蓉是龄官做的,这个绣了杏花是我做的。」
贾琮见了这些精致的荷包,心中一阵温暖,又笑着问英莲:」你的怎麽就绣了杏花?」
英莲笑道:「我如今管着少爷的书房,眼看少爷就要下场春闱,我听我娘说过,杏花也叫登科花,就是金榜题名的意思。
我绣了杏花荷包,少爷带在身边,必定能保佑少爷高中,说不得还能考个状元回来。」
贾琮拿着那杏花荷包,笑道:「我如金榜高中,必定就是你这荷包的功劳,到时我一定好好谢你。」
英莲听了展颜一笑,很是娇俏宜人,说道:「少爷这话我可记得了,若是高中金榜,可不许忘了谢我。」
两人正其乐融融说着闲话,就见晴雯进来笑道:「三爷,老太太派人传话,史家老爷和太太带着史大姑娘,已入荣庆堂拜望老太太。
老太太请三爷过去一起说话。」
……
从除夕之始至正月十五,年节即将走到末尾,但新年喜庆的气氛却攀上高峰。
每年新春,神京都会举办盛大的灯节,从正月初八开始,一直延续到正月十八。
因为灯期不同,最初张灯的初八叫「试灯」,十五这天叫「正灯」,正月十八叫「阑灯」。
这段时间整个神京城内,大街小巷都会遍挂各式花灯,乃是一年之中最绚烂热闹的盛景。
其中有官府设置的官灯,各坊市百姓自发筹资的民灯,各家勋贵王府在宅邸附近悬挂的彩灯。
各大寺院尼庵悬挂的佛灯,各处河道漕运悬挂的船灯,各种挂灯形式不一而足……。
每年的灯节,也是礼法规矩最宽容的时候,男女老幼皆能上街观灯取乐。
即便是闺阁女子,也能暂时摆脱礼法约束,或结伴游街,或车马赏灯。
当然这只是针对那些寻常之家,或小门小户闺阁。
像荣国贾家的大族姑娘,世家礼教森严,却没有这种上大街丶挤人群丶逛花灯的肆意自在。
但这并不是说,贵勋世家的女眷,就没了年节灯节的欢愉雀跃,她们自有自己寻乐的方式。
但凡勋贵世家豪门,都是家资巨富,府邸宽敞,每到年头灯节,都会在府中遍布悬挂花灯,称之为府灯。
世家豪门府灯之精美绚烂,比外头大街上的官灯民,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华丽的府灯不仅给大族内眷子弟赏玩,也是为来年富贵权势依旧,讨一个红红火火的彩头。
等到后来,各家豪门的府灯,成为贵妇小姐年节走动的要紧物事。
每到一年灯节,各府的太太小姐常会串连赏玩别家府灯,既是聚会取乐,也是交往联络。
今年荣国府世爵新承,并且还是一体双爵的荣耀,多少也显出家业中兴的好兆头。
王熙凤为抬升荣国大房的位份正溯,事先得到贾琮的首肯,对年节礼仪场面可是下了功夫。
单单府灯悬挂一项,年前就从德州聘了十名技艺出色灯匠,整日外院编扎各种精美花灯。
其灯火的精美绚丽,比之往年胜出多矣,也给贾琮讨一个以今胜昔的彩头。
自从正月初八以来,不少来贾家走动的世家女眷,都称今年贾家的府灯,胜过别家许多。
……
荣国府,梨香院。
正月十五,是年头灯节的正灯之日,一上午便有几家老亲女眷,到府上走动交际。
今日到府走动观灯的女眷,有一家并不是贾家的世家老亲,是薛姨妈做东请来的女客。
这家客人是桂花夏家母女二人,并带了几个随身的婆子丫鬟。
前几日王夫人陪薛姨妈去清虚观上香,因观主老神仙张道士的引荐,结识同来上香的桂花夏家主母和小姐。
几个贵妇在一块闲谈,竟然十分投契,仔细叙述家世渊源,薛夏两家竟还牵着些世家之谊,只是多年未曾走动过,后辈才疏远起来。
如今也算异地重聚,两家更多一份亲密。
那夏家小姐芳名金桂,年方十六,姿容秀丽,身形袅娜,举止舒雅大方,是个一等人物。
不仅薛姨妈看了觉得中意,连王夫人也觉得这夏家小姐姿容不俗,是个上得来场面的,看着竟不比宝钗差许多。
更不用说家资豪富,只有一个独生女,竟是个绝户的,哪个娶了夏家小姐,便是白白得了数不尽的家财……。
薛姨妈和夏家太太因都是寡居,且都是皇商之门当家太太,同样都是一门心思儿女债。
二人际遇十分相似,闲谈更是默契,甚至有相逢恨晚之感,恨不得结成金兰之交。
薛姨妈和夏家太太彼此热络,王夫人又在旁点拨几句,气氛更加温煦融洽,都是大宅门中的翘楚,哪里不知其中意思。
薛姨妈离开清虚观的时候,还给了张道士一笔丰厚的香油钱,至于夏家太太有没有同样赏赐,那就不得而知了……。
正月十五正灯时节,正是薛姨妈和夏家太太约下的再见之约。
……
上午,两辆马车便停在梨香院后街正门,薛姨妈和王夫人都迎在门口。
见那夏家母女二人,一脸笑容的下了马车,并带了几个随身的婆子丫鬟。
因这次夏家小姐同来贾府游玩府灯,作为同龄之人的宝钗也来待客,还拉了探春一起作陪。
本来贾家姊妹不少,可以多邀上几位作陪热闹。
但宝钗考虑到夏小姐随母登门走动,暗中有许亲之意,第一次见面接待,不适合做得太过隆重。
且贾家东西两府如今已不同往日,家中姊妹也不是随意就可请来做陪客。
迎春虽温柔和气,一向与人为善,但她本就是伯爵府入籍当家长小姐,名份已经不俗。
自从贾琮承袭荣国爵,长房庶脉已成为贾家嫡正,迎春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荣国府大小姐,连宫中的元春大姐姐都要逊她一筹。
以迎春如今的位份,轻率拉她来陪门第寻常的外客女眷,其中分寸极不妥当,甚至要折了贾琮的脸面,宝钗自然绝不会去做。
黛玉倒是风姿绰绰的灵巧人,只是黛玉毕竟只是贾家外亲,和薛家更牵连不上关系,性子又不喜交际应酬,自然也不好叫她。
惜春还是个孩子,更不能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