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进屋时正遇上薛蟠出门,两人还差点撞了满怀。
王子腾皱着眉头训斥:「蟠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怎麽做事还毛毛躁躁,刚才又和你母亲鼓噪什麽?」
薛蟠见是王子腾,吓了一跳,他自小就对畏惧这个舅舅,自从在金陵犯了人命官司,连累一家北迁。
到了神京之后没多久,就被王子腾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从此见了这娘舅就更加心虚起来,每次见面就跟避猫鼠一样。
「原来是舅舅上门,我妈在堂屋呢,刚才和我妈说正事呢,你快请进去,我去嘱咐厨房,今儿舅舅一定要留饭,让外甥敬你几杯。」
薛蟠客套几句便一溜烟走了,什麽去吩咐厨房,都是骗鬼的话,等在这里难道给这老舅抓话柄训斥吗。
他想到今日荣国府热闹得很,访客听说极多,说不定冯紫英丶卫若兰这些货也会代表长辈,上门给琮哥儿道贺。
自己正好过去可以交际一番,也好和贾琮套些近乎,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妹妹趟趟路子。
堂屋之中,薛姨妈见自己兄长上门,脸上浮出喜色,问道:「兄长今天怎麽得空过来?」
王子腾微笑道:「今天不是琮哥儿刚被承袭了荣国爵位,我是到府道贺的,顺道来看看妹妹。」
薛姨妈听了这话一愣,她一到神京,就听王夫人说过,当年贾琮和自己侄儿王义的冲突。
后来她还听说自己嫂子指使娘家豢养的秀才,诬告刚刚进学的贾琮不具科举之资,结果事情闹得很大。
自己兄长和贾家几乎闹到反目成仇,兄长和那琮哥儿的关系自然也很僵。
今天怎麽不会不顾辈分,亲自上门给那琮哥儿道贺,这倒是稀罕事情。
不过这种男人之间的事情,左右和薛姨妈也不相关,所以她也懒得往深里想,如今她自己一脑门官司还理不清呢。
……
薛姨妈让丫鬟同喜给王子腾上茶,宝钗听说舅舅到家,也出来拜见,之后又回避到内屋。
王子腾对薛姨妈说道:「我这个外甥女倒是出落得愈来愈出色了,看着倒是比蟠儿还要有出息些。
刚才蟠儿和妹妹说什麽话呢,这麽咋咋呼呼的?」
薛姨妈自然不好对兄长去说,自己儿子反对宝钗和宝玉结亲,两边都是兄长的妹妹,这话如何能说出口。
只是应付着说道:「蟠儿如今也长大了,知道他妹妹已到及笄之年,刚才还和我操心他妹妹的终身大事。」
王子腾一听这话,心中微微一动,说道:「妹妹,这两年我听到贾府的传言,说什麽金玉良缘,指宝玉和宝钗可以般配,可有此事?」
那怕是在昨天之前,薛姨妈都觉得只是好话,如今时过境迁,那里还能认着话头。
矢口否认道:「兄长勿须听这种不着调的浑话,有金有玉的人多了,那里就能说得上配不配的。」
王子腾是官场打滚的人物,薛姨妈那点心术,那里能瞒得过他,他只听薛姨妈这两句话,便明白妹妹不赞成女儿和宝玉的婚事。
他既然能到贾府给贾琮道贺,对那日圣旨之事早就打听清楚,自然知道外甥宝玉的名声和前程算是毁了。
即便王夫人是自己妹妹,宝玉是他的外甥,他这种功名利禄炙热之人,也觉得宝玉这样货色,绝对不是合适的聘嫁之人。
自己妹妹不愿意这门亲事也在常理之中,王子腾想到方才贾琮面对自己应付老练的样子,心思微微萌动。
说道:「外甥女如此出色,在薛王两门女眷之中,也是拔尖的人物。
俗话说女怕嫁错郎,妹妹一定要仔细一些,为外甥女找一门实在贵婿,才能不负外甥女如此品貌。」
薛姨妈苦笑道:「兄长的话自然有理,可薛家如今已中落,虽有些黄白财物,但官职爵位上一辈就没了,想要匹配贵门,却是不容易的。」
王子腾微笑道:「妹妹怎麽就糊涂了,眼前就摆着一门好亲事,怎麽反而视而不见起来。」
薛姨妈一听这话,心中微微一跳,隐隐听懂到兄长话中意思。
王子腾说道:「我听说琮哥儿虽不得贾家老太太宠爱,但自小在贾家子弟中拔尖,家中姊妹都和他十分友爱。
妹妹借住贾家两年,外甥女和他也是表亲之谊,想来平时常有往来,不知他二人相得如何?」
薛姨妈说道:「琮哥儿确实对家中姊妹极好的,他对宝钗也很不错,上次认识一个名医,还特地请来给宝钗诊旧疾,算是很有心了。」
我懂兄长的意思,如今虽都知道琮哥儿品貌出众,根基深厚,是勋贵子弟中一等媒聘的佳选。
可是琮哥儿一体双爵,牌面未免太大了些,连他的亲事都是宫中赐婚的套路,薛家这点家世只怕是攀不上的。」
王子腾一见自己妹妹怅然若失的神情,那里还不知妹妹的心思,她是早看上了贾琮,只是担心难以匹配。
王子腾想通此节,心头不禁一片火热。
当年他在官场起势,便是靠着贾家的人脉,得了京营节度使的位置,自从宁国贾敬出家修道,贾家人脉的落位便在贾政身上。
当初他曾想通过贾政牵头,谋取九省统制的位置,后来因为自己夫人谋害贾琮,此事才中途夭折。
如今贾琮承袭了荣国爵,还是得当年圣上如此抬举,身负一体双爵的荣耀,贾家历代沉淀的人脉和威势,必定都要转到他身上。
贾政和宝玉父子已从嫡脉沦为偏脉,昨日黄花之势已不可避免,再也没有什麽借势筹谋的价值。
虽当年因夫人诬告暗害贾琮,闹得王子腾和荣国府关系断裂,但好在当年之事并非他所为,而是自己夫人瞒着做的,还算有转圜馀地。
王子腾相信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如今知道自己妹妹属意贾琮为佳婿,而贾琮对自己外甥女宝钗也很是眷顾。
如此一双两好之事,如果外甥女和贾琮能成其好事,王子腾和贾琮的原先疏淡的亲缘,也就极大迈进了一步。
自古娘舅大如天,有了外甥女宝钗这层关系,原先王家和贾琮那些旧事,也就能轻易揭过去,自己想要借势翻身也变得顺理成章。
「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思,薛家乃金陵世家大族,外甥女更是长房嫡长女,但世上的事也并非一成不变,此事倒可以从长计议……。」
……
宁荣街,伯爵府,贾琮院。
内院浴房之中,墙边衣架上挂着贾琮的换洗衣物,还有几件女子的清雅绮丽的裙裳。
月牙型柳木浴桶打磨的圆润光华,贾琮正舒适泡在烟气蒸腾的热汤中,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五儿只穿了件月白小衣,更显窈窕动人的身姿,满头秀发只是挽了个简单发髻,并无一件钗簪,清汤寡水,秀雅可爱。
可能是浴房内温烫的热气,五儿娇美的小脸被熏出一片诱人的娇红。
她细心的用鑫春号出的香水皂块,将贾琮的头发都打上皂沫,用纤细修长的十指轻轻揉搓,动作轻柔细密之极,将贾琮整得昏昏欲睡。
这天上午青山书院的一些教谕和同窗上门道贺,甚至还带了青山书院山长赵崇里的敬贺之礼,一副手书的中堂对联。
这些昔日的教谕和同窗,和贾琮官场上道贺交际之人,显得有些迥然不同,他们不是去西府蹭热闹,而是直接到人气稍微冷淡的东府道贺。
他们携带的贺礼,也都是书画书籍之类的清简雅礼,少了许多官场的世故俗套,多了几分热忱赤忱。
贾琮对昔日在青山书院读书时光,内心十分珍惜,对书院的这些故交也很看重,特地在东府设宴款待,酒过多巡,宾主尽欢才散。
五儿为贾琮揉搓过头发,用清水洗涤过,一边用干布慢慢抽乾发上水渍,说道:「三爷这些日子也是够劳累的,每日要接待应酬这麽多客人。
要好的同僚同窗道贺,还要设宴觥筹相陪,可比整日读书写文要辛苦。」
贾琮微眯着眼睛:「赶上加袭荣国爵的关口,这种来往应酬也是免不了的。
好在这样的事难得一次,该来的客人也差不多都到过,后面也就消停了。」
自从那日圣旨传召之后,第二天荣国府便宾客盈门,本以为人头已经够多了,没想到那只是开始。
接下去的三天时间,每日都是宾客盈门,来客不仅没有见少,反而越来越多,即便上次他承袭威远伯爵,来客的规模也无法相比。
神京之中老牌四王八公之门,几乎一个不落的到府贺喜,且来得都是各家嫡长世子之辈。
另有立国相传的十二武侯之门,只要爵位传承未断,也都派了同辈重要子弟,上门向贾琮道贺。
其中不少人贾琮以前从没结识过,如今竟一家接一家到场。
更有许多宁荣两府多年积累的门生故旧,也都纷纷上门道贺,当真是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也就在短短的三四天时间,贾琮在神京的人脉一下丰厚了几倍,连他自己都内心的惊讶不已。
而且这些到访的客人,并不限于袭爵贺喜,不少人还给贾琮送上家中亲长寿帖丶子侄兄弟喜帖等。
他们各自通过不同的方式,维护加深和贾琮这位荣国新主人的联结纽带。
自从贾珍身死,宁国府查抄,贾赦亡故,贾政旁落。
凝聚在宁荣贾家几代人的丰厚人脉,本已如无渠之水,濒临消散,如今趁着贾琮加袭荣国爵之际,在快速的向他身上汇聚。
这是比爵位和爵产的转移,更加影响深远的隐形力量的交接传承。
当贾琮回想到和自己深有嫌隙的王子腾,居然会放下辈分顾忌,亲自上门向他道贺,他便渐渐意识到这种趋势在快速发生。
或许四王八公中的有识之士,早已有所意识,贾琮不仅是新的荣国之主,他身上还蕴藏着其他独特价值。
在四王八公等新一辈子弟之中,贾琮是少有得嘉昭帝简拔器重的子弟。
以嘉昭帝严厉尖锐的性子,他对贾琮一贯以来的殊异恩遇,可以说是极其罕见的现象。
或许在未来不久,贾琮可以成为某种桥梁,在备受打压的四王八公群体,以及威服四海的无上君王。
等到贾琮洗浴完毕,通体舒泰,除去了一身酒气,五儿又服侍他束发穿衣,就听外面晴雯来传话。
西府老太太知贾琮今日应酬,让他明日,至西府荣庆堂商议家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