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宫城,乾阳殿。
嘉昭帝端坐在御案之后,正听取锦衣卫指挥使许坤的缉案回报。
贾琏入锦衣卫诏狱只过去一天一夜,锦衣卫便已取得想要的口供,不知是锦衣卫过于高效,还是贾琏骨头太软。
许坤俯首说道:「启禀圣上,荣国府贾琏入诏狱后,起先供述其来往大同交割生意,皆受其父贾赦指使,意图推脱其过。
经锦衣卫稍施鞭刑,便推翻前供,对其利用宏椿皮货,贩卖盐铁违禁之举,供认不讳,全部认罪。」
嘉昭帝听了这话,微微冷笑,许坤事先得了他的授意,才会刻意死证贾琏之罪,不过君臣两人心照不宣罢了。
而那贾琏身为荣国世子,也是个软骨头的纨絝,早没了先祖勋贵的勇烈之气,挨了几下鞭子,便能让人为所欲为,也是个无用之人。
许坤继续说道:「根据锦衣卫盘查宏椿皮货帐目,宏椿皮货今年开春至六月,共四次来往大同交割违禁之物。
共计违禁贩卖茶叶三百担丶海盐四百袋合计一千七百斤丶各类铁锅四百一十三件,各类铁制农具二百六十件,获银九千五百二十两。
根据锦衣卫查探,大同世袭指挥孙占英三子孙绍祖,在大同主导自南方贩卖盐铁之物,孙绍祖自今年七月离开神京,从此下落不明。
宏椿皮货的盐铁生意,也因此停顿下来,七月之后便再无新货外运。
臣审讯贾琏之事,他还招供了一些相关之事,其中牵扯不小,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还需等圣上裁断。」
嘉昭帝目光微微一凝,说道:「讲!」
许坤说道:「据贾琏交待,他在大同疏通商路时,曾和当地商贾饮宴交际,席上听人说起神京数家勋贵,都在大同做贩卖盐铁生意。」
嘉昭帝眼中厉芒跳跃,沉声问道:「是哪几家勋贵?」
许坤说道:「据贾琏交待,分别是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丶二等男戚建辉丶五城兵马司裘良等三家。
据和贾琏饮宴的大同商贾讲述,此三家通过管家奴仆,从去年开始,便与大同商贾勾结,贩卖违禁之物,获利还在贾家之上。
涉及具体数量和内幕,还需要进一步侦缉探查。」
嘉昭帝气得脸色惨白,喝道:「这些人好大的胆子,身在大周勋位,居然罔顾国法,贩卖违禁,扰乱边关!
郭霖,这三人都是哪家勋贵传承!」
……
大周立国以来,不仅有威名赫赫的四王八公,还有许多稍次一等的立国勋贵,虽不能说多如牛毛,但是数量着实不少。
皇帝的记性再好,也不可能记得每一家的传承,因此嘉昭帝才会有此一问。
但郭霖身为皇帝心腹内侍,统领内衙中车司,对这些信息却必须了如指掌。
他听到嘉昭帝问道,连忙回道:「谢鲸乃定城侯之孙,戚建辉乃襄阳侯之孙,裘良乃景田侯之孙。」
嘉昭帝冷笑道:「好啊,还都是开国侯爵血脉,当真是辱没祖宗,许坤,朕许你相机彻查之权,这三家一旦查实,立即上报!」
许坤神情振奋,说道:「臣领圣,锦衣卫必定全力以赴,尽快查证此事!」
这三家也算神京老牌勋贵之家,如今罪责显露,锦衣卫得了圣上口谕,这些勋贵的生死荣辱,皆在自己覆掌之间。
这种操控他人生死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总是让许坤血脉偾张。
嘉昭帝对此事的看法,完全不同于许坤粗浅的权利欲望,他由此发散的念头和顾虑,却是要深远许多。
他没有想到因审讯贾琏,竟牵扯出三家勋贵同犯倒卖盐铁之事。
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丶二等男戚建辉丶五城兵马司裘良,此三家因世代降等传续,家世已经衰落,手上的爵位和官职也都不值一提。
或许正是家道中落,才会让他们挺而走险,做这些违禁之事,意图谋取暴利。
这三家勋贵,都处于神京勋贵的底层,但他们的家世经历,也是大周勋贵现在和将来的一个缩影。
贾琏只是从酒宴之上,偶尔听到此三家勋贵有僭越乱法之举,那麽是否还有其他勋贵,也在同犯此事,蚕食边镇,以肥己身。
甚至向九边贩卖盐铁等违禁物的举动,四王八公等顶级勋贵之中,除了荣国府贾赦父子,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
如果事情正如嘉昭帝的推测,那麽大周勋贵群体之中,早已存在一个逆君背国的黑洞,长此以往,国事必定大乱!
嘉昭帝想到这些,只觉心头似乎被烈焰撩炙一般,整个人陷入焦虑和愤怒之中。
沉声说道:「许坤,边镇之地,盐铁倒卖猖獗,不仅蚕食九边安定,且有资敌不足之患,朕绝对不会姑息。
朕已和朝臣商定,即日即要下旨,革职查办大同指挥孙占英,押回神京审讯,大同总兵钱绍扬涉嫌包庇不法,令其回神京述职。
你调配锦衣卫精干人员,携圣旨北上传旨,将孙占英丶钱绍扬等押送或护卫回京!」
许坤心中凛然,大同总兵钱绍扬,乃是九边封疆大吏,一旦涉及盐铁贩卖包庇,圣上竟然半点不愿姑息丶
圣上这是要将大同倒卖盐铁之案,一查到底!
许坤身为锦衣卫主官,又是在神京座衙任职,耳目遍布神京。
在九边之地,盐铁紧俏,那是重要的军用物资,神京市井之中,一向都有传闻,朝中高官勋贵,有人涉及盐铁倒卖牟利。
但这些都是捕风捉影,并无实际的人证物证,许坤身为锦衣卫首官,自然清楚但凡敢涉足盐铁买卖,都是朝野之中颇有权势之人。
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即便许坤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也不愿轻易去搅合这摊浑水。
他实在没想到,锦衣卫诏狱那个荣国府软骨头,牵扯出来的口供,竟激起圣上的戾气和杀意,决意要撕开大同盐铁交易的黑幕。
许坤已经可以预见,只要孙占英被押解回京,还有哪位勒令回京述职大同总兵。
在锦衣卫的酷刑之下,瓜蔓藤抄,牵连广大,不知要有多少朝野枭强会大祸临头。
……
伯爵府,迎春院子。
自前几日贾琏被锦衣卫拿问,在贾家西府掀起轩然大波。
湘云入东府之后,把当日荣庆堂上的见闻,和迎春丶黛玉丶探春等姊妹说了,也引起一阵恐惧担忧。
但是事情过去几天,除了贾琏入锦衣卫诏狱,两府并没有发生其他变故。
虽然贾母丶贾政等人心中隐忧不减,但也多少松了一口气,至少事情没有进一步扩散糜烂。
相比于西府忧心忡忡的气氛,东府依然保持平静。
贾琮那日从西府回来之后,表现得并无异常,每日举业功课一如往常。
西府贾琏被抓之事,他能眼下要做的是静观其变,只是让江流隔日出去打听外头动态。
贾琮的淡然处之,也让迎春丶黛玉丶探春等姊妹原先的担忧,渐渐被他感染放下心神。
至于湘云心思最大,且对贾琮有莫名的崇拜,见这三哥哥淡然处之,没事人一样,想来这事不太要命,早就放开心思玩耍找乐。
这日,贾琮忙过上午的功课,在自己院子用过午饭,便去了迎春院子闲坐。
没过一会儿黛玉丶探春等姊妹也都过来,贾琮和迎春在屋内摆开棋盘,除了邢岫烟坐一边观战,其他姊妹都去了院子里聊天。
这些年一得了空闲,贾琮便会找迎春对弈一场,原先只是陪这个姐姐解闷,时间一长也养出了棋瘾。
不过贾琮读书写字天赋不俗,唯独棋力比迎春略逊一筹,一向都是败多胜少,大概是越菜越爱玩,对和迎春下棋这事,他倒是乐此不疲。
只是今日的情形,却显得有些不同,两人才走了不到百步,迎春便被贾琮占了边角腹地,吃掉了一大块。
贾琮笑道:「二姐姐今日是怎麽了,心神不定的,棋路都乱了,让我占了好大一块便宜。」
迎春输了一筹,也毫不在意,说道:「上午我去西府看过了老太太和凤姐姐,老太太虽说精神比往日差,不过看起来还好。
这几日还整日在宝玉房里进出,就盼着宝玉快点养好伤势。」
贾琮听了心中微微冷笑,老太太这是知道大孙子已经无望,这是乾脆把心思都放在二房宝玉身上。
迎春又说道:「可是凤姐姐就不好了,已经病了几天,药汤不停,都没有大好,老太太和太太顾着宝玉的伤势,只是请了大夫给她瞧病。
大夫说二嫂忧心过度,气血煎涸,吃药只是治标,担着心事也就好的慢了。」
……
贾琮听了微微一叹,说道:「也难怪二嫂想不开,二哥一出事,他那一房什麽指望都没了,二嫂又是个要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