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宏德门,旭日东升。
三辆马车首尾相接,在七八个骑士的拱卫下,马蹄急促,车轮滚滚,穿过城门,跟随着人流汇入神京城。
车箱中甄芳青神情憔悴,她终究只是弱质女流,数日长途加速奔波,身体已经疲倦不堪。
甄芳青掀开一半车帘,望着繁华喧闹的神京城,数月之前她曾来过朝拜甄老太妃,那时老太妃还身子硬朗,一切安好。
只不过数月时间,形势陡转,老太妃竟然病入膏肓,危在旦夕。
自己不仅将失去一个爱护自己的长辈,甄家亦将失去最大的依靠,整个家族将面临叵测的风险。
她又突然想到,按时间计算,贾琮应该已回到神京。
当日两人金陵兴隆坊初见,贾琮就让她难忘,而家中大伯筹谋甄贾两门结亲之事,挑起她心中情丝。
后来,贾琮借着致悼甄世文,特地上门向她示警,更让甄芳青心中柔情百转。
本想着由甄老太妃周旋赐婚,自己和他能一双两好,此事在她心中盘旋难去,期盼思慕之意,与日俱增。
可万万没想到,突然就传来老太妃病危的消息。
如老太妃一旦不幸,赐婚之事便再也无从说起,俗话说人走茶凉,到了那时,神京贾家哪里还会稀罕和甄家结亲。
以贾琮如此卓绝的人物,满神京如此多的勋贵名门之女,哪个他又娶不到,哪里还会记得有自己这个人。
甄芳青想到这些,银牙微咬,心中酸痛难忍,眼角沁出泪水。
丫鬟蓓儿神色担忧,说道:「姑娘,现在已进城了,入宫勘和传信还要些时候,不如你先小睡片刻,这一路都没安稳歇过。」
她并没有听丫鬟蓓儿的劝说,说道:「如今哪里还睡得着,只有尽快见到老太妃才安心。」
马车转了一个弯道,甄芳青让一个护卫去北静王府报信,自己坐着马车直奔午门。
……
就在甄家车队进入宏德门不久,另有两辆其貌不扬的马车,也从宏德门进入神京。
头前一辆载客,后面那辆装满了堆迭的麻袋,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
当它们穿过城门后,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两辆马车便在路口分开,头前那辆马车直奔安奉坊。
安奉坊聚集很多神京的瓦肆丶酒馆丶花楼,这里日常人群繁杂,日夜喧嚣,品流混乱。
马车驶入坊中一条青砖铺地的街巷,在街边一座不起眼的小酒楼前停下。
马车车帘掀开,走下一个身穿青袍的男子,中等身材,腰背挺直,目光有神。
他快步上了酒楼二层一个雅间,里面已坐了个相貌清正的男人。
那人见青袍男子进来坐下,便问道:「赵掌柜这一路可算安稳?」
那身穿青袍的赵掌柜回道:「工坊出事,但没有牵扯到卑职,所以这一路并无任何异样。」
那男人又问道:「金陵那边除了甄世文,其他的首尾是否都收拾乾净?」
赵掌柜回道:「刘大人离开金陵前,有关碍的人都已处理掉,金陵那边再没人知道工坊的来源。
至于工坊中的工匠和护卫,虽都落在锦衣卫手中,但他们只是拿钱办事,根本不知工坊底细,锦衣卫再多的酷刑,也问不出东西。
那些工匠都学会新式火枪营造方法,锦衣卫绝对不会让一人活着出去的,如此倒也十分乾净。
工坊造好运走的几批火枪,目前已运往德州,眼下已在云胭山附近,需要找一个偏僻合适的地方落脚。
只要找到新的技师和工匠,很快就能造成新火枪。」
那相貌清正的男子说道:「那位英吉利技师,最后有查明是哪些人劫走的?」
赵掌柜说道:「卑职花了很多功夫,都查不到这些人的身份,那位英吉利人也毫无踪迹,所以才耽搁了来神京的行程。
只是,金陵作坊里那两个木箱,留下了痕迹,眼下锦衣卫已按图索骥,在南省各州搜寻,只怕总有一天会找到神京。
那姓孙的临死前说过,他从未和人透过底子,当初在神京发货时,对方以为只是辽东的皮货。」
那男子说道:「这桩大事,我们已经营多年,一旦功亏一篑,不知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万不可出现纰漏。
我已得到消息,皇帝要撤换金陵锦衣卫千户葛贽成。
从锦衣卫调配精干下金陵,人员今日已出京,要严查甄世文一案,说不得就会让人抓到马脚,防患未然,神京这边也要梳理一遍。
况且贾琮已回到神京,他对金陵之事知之甚多,他比任何人都不好对付,不能给他可乘之机,这事交给你做!」
赵掌柜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
大周宫城,乾阳宫。
早朝之后,日头渐渐爬高,殿门上黄灿灿的金漆,在阳光下反射冰冷华丽的光华,厚重的殿门在黑色金砖上投下大片阴影。
嘉昭帝退朝之后,稍微做了进食,便开始坐在御案前,批阅层迭的奏章,已过去一个时辰,他都没站起来过。
自登基以来,皇权高度集中,君威压服天下,每日朝议不歇,永远批不完的奏章。
君王耽于美色,流连后宫,在嘉昭帝身上几乎看不到。
他膝下养大的皇子只有三人,另外还有四五位公主,并且大都是在他登基前所生。
即使朝臣们在心里或私底下,对这位帝王的严厉阴沉,或许多有微辞,但谁也不可否认,嘉昭帝是位极其勤政务实的君王。
郭霖手捧一卷诏书走入大殿。
对着御案后的皇帝说道:「启禀圣上,贾琮的敕封诏书,已经礼部丶吏部丶宗人府勘合校对,圣上预览无误,便可用印宣诏。」
嘉昭帝拿起诏书浏览了一遍,说道:「叫司礼监用印宣诏。」
郭霖连忙接过诏书,回退两步,回道:「奴才遵旨。」
嘉昭帝稍作思索,问道:「这几日甄老太妃的病情,可有好转?」
郭霖回道:「昨夜甄老太妃曾昏厥一次,经太医急救之后,现在已经无恙,太医院李明成言太妃年事过高,只能全力荣裕保养。」
嘉昭帝听出其中意思,所谓荣裕保养,不过是挨一天算一天,八十高龄之人,一旦重病缠身,多半难以幸免。
郭霖说道:「清和宫传出消息,太妃多日之前,已让北静王府传信金陵,让甄芳青入京拜见,按时间计算,甄芳青这几日就会到京。」
嘉昭帝不动声色说道:「没想到老太妃对这位本家曾孙女,如此在意看重,这是要让她来见最后一面……。」
……
荣国府。
贾琮和鸳鸯过了两府夹道的小门,穿过风雨连廊,往荣庆堂而去。
鸳鸯突然说道:「刚才姑娘们都在,有些话不便说,其实这小半年,史家侯夫人来的勤快,好几次提起三爷的亲事。
又常提到史大姑娘和三爷亲近,昨日老太太派了林之孝家的,去过史家给史大姑娘送了两匹贡缎,三爷聪明,必定知道意思。」
贾琮脚步微微一顿,昨日贾母派心腹婆子给史湘云送东西,今日史家侯夫人就上门了,按常理史湘云会一起来,可她偏偏没来。
这事情鸳鸯都能看得明白,贾琮自然能领悟其中的奥妙。
刚出了邢岫烟的事情,如今又出来个史湘云,宫里的甄老太妃,还攥着个赐婚甄芳青的说法,贾琮有点苦笑,难道自己真是红鸾星动。
贾琮对鸳鸯说道:「多谢鸳鸯姐姐提点,不然我入了堂中一头雾水,也没个合适应对。」
阳光璀璨,照得鸳鸯俏丽清秀的脸庞,多了丝莹润动人的神采。
说道:「这话只能悄悄对三爷说,不过多半也是白说的,三爷这般机敏,就算没有我这些话,三爷哪里就会应对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