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弥们进宫是真的念经了,而不是在那里滥竽充数,骗皇家赏赐。
当时,太皇太后之所以没有发作,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证明这个刘挚是有意?还是无意?
刘挚却好死不死的,继续纠缠着开封府,浑然不知,在两宫眼中,他早已经是一个有着『轻慢两宫,窥探圣心,孩视天子』嫌疑的罪犯。
于是,他的这封弹章,等于自己帮自己在两宫面前坐实了两宫对他的怀疑!
将他送上了剥麻的刑场!
道理是很简单的——要不是你有这个心,你怎麽敢在老身(本宫)明确下诏,是让御史台讨论处置惠信僧的时候,偏偏揪着开封府不放?
欺君丶舞弊的罪名都扣上了!
这把老身(本宫)当成什麽了?
三岁的孩子?农村那些听风就是雨的农妇?
你敢说不是吗?!
对皇室而言,在这种事情上,是不需要证据的。
一切唯心即可!
我觉得伱要害我!
那你就肯定在害我!
自秦汉以来,多少人无辜的在这个事情上躺枪?
死在皇室怀疑之下的高官大将,不计其数。
刘挚也是运气好,他生在大宋,而且还是文臣士大夫。
不然,仅仅是两宫认为他在轻慢丶窥探丶孩视。
就已经足够让他三族都去玩消消乐了。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免不了要去大理寺的监牢里走一遭,搞不好这辈子都得在偏远军州呆着了。
但,赵煦岂肯这麽轻易的放过他?
赵煦想着刘挚这个他上上辈子的朔党领袖丶宰相丶无条件投降的主和派。
他就恨得牙咬咬!
哪怕,在上上辈子,赵煦已经贬死过他了。
但这个怨气,却还是无法消去,念头也依旧无法通达!
于是赵煦伸手,抓向了一本弹章。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一本在刘挚弹章下面的御史弹章了。
拿起来一看,赵煦就知道,这次他钓起了双尾。
赵煦合起奏疏,将之丢在案台上,气呼呼的说道:「这些御史,都在做什麽?」
「太母丶母后,再看看这本弹章!」
「叫他们议论惠信僧如何处置,他们听不懂吗?」
「那个侍御史弹劾开封府也就罢了!」
「这个监察御史,怎麽敢议论父皇的德政的?」
「谁给他的胆子越权言事?」
「监察御史只能监察百官何曾能谈论朝政丶法令,而且还是父皇的德政?」
两宫对视一眼,然后拿起了赵煦丢下的奏疏一看。
脸色也都变了。
因为,这个叫王岩叟的监察御史,满篇没有一个字提及对惠信僧的处置。
而是在那里大谈特谈,先帝将一般犯人流放改为刺配本地本乡的事情。
而且,大放厥词!
居然说什麽——窃见诸州自行就配法以来,民间多苦凶徒骚扰之患,缘其人皆是狃于为恶,无所畏惧,不复自新之人……
什麽意思?
向太后首先不干了!
你在指责先帝的德政乃是害民丶残民丶虐民之法?
所以是在影射先帝乃是昏君?暴君?
反了!反了!
赵煦在这个时候,却悠悠的说了一句话:「这两个御史,皆不言其本该言之事……反而攀咬他人,甚至对朝政法令,指手画脚……」
「乃至于隐约可见,对父皇德政之嫉恨诅咒之心……」
「他们会不会在结党啊?」
两宫先是一楞,然后就都喘息起来。
结党是文臣的大忌!也是大宋始终防备的事情。
不要看坊间舆论,什麽新党丶旧党,说的热火朝天。
实际上,只要在朝中的大臣,私底下稍微往来密切一点,就可能被人告发丶检举甚至招来御史的弹劾!
而且不止于此。
为了不让大臣结党,历代赵官家们都苦心积虑的想方设法的给这些人添堵丶使绊子。
异论相搅丶大小相制的手腕,更是都被玩出花来了。
最典型的就是新党了。
熙宁时代的新党,何其团结!
现在呢?
王珪和蔡确早就反目就不提了。
章惇丶曾布丶吕惠卿这三个人的关系,谁能说清楚?
反正,曾布和吕惠卿是势同水火了。
而章惇看着似乎还能和这两个人有说有笑,但实际上呢?
赵煦是清清楚楚的——绍圣时代,吕惠卿回京述职,章惇数着日子,想方设法的要赶他走。
曾布在朝,也始终和章惇不对付。
那麽,问题来了,这些人的关系,难道是他们自己破坏掉的?
答案是,皇帝在背后使坏啊。
大臣们也心知肚明,只能配合着皇帝演戏,演着演着,自然也就演出仇来了。
最好的例子,就是赵佶时代的蔡京和其儿子父慈子孝的典故了。
新党被拆的七零八落,旧党呢?
元佑时代,旧党大分裂,蜀党丶朔党丶洛党互相指斥对方。
最后胜利的朔党,因为太过激进,也太过无能,被范纯仁丶吕大防赶出朝堂。
这其中,未尝没有太皇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
对赵官家们来说,制衡并防止大臣结党,架空自己,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而朝臣们,也基本都接受了这个潜规则。
他们会主动和其他人制造矛盾丶问题。
比如说,富弼当年在朝堂上骂自己的岳父晏殊是国贼。
也比如说,王安石丶王安国丶王安礼三兄弟的政见完全不同。
王安国甚至和王安石因为政见不相往来。
还比如说,韩绛丶韩维丶韩缜三兄弟政见各异。
所以,在大宋皇室眼中,朝臣结党不是小问题。
因为敢结党的人,必然有着极大的政治野心。
现在御史台的两个御史,有结党的可能性?
再联想到他们的举动,两宫不得不怀疑他们结党的目的很不单纯。
「好贼子!」太皇太后的脾气首先就没有稳住。
当今便要叫粱惟简去传旨。
向太后连忙拉住她:「娘娘,且不急,且再看看,还有没有同党!」
对向太后来说,她本来还只是讨厌丶不喜欢刘挚。
但其实对刘挚还有些包容心——毕竟刘挚是士大夫!
可王岩叟的奏疏一出现就点燃了她的怒火。
因为一旦证明王岩叟和刘挚是一党,也就意味着他们都认为先帝是昏君丶暴君……
她能忍吗?
忍不了的!
为了先帝,也为了六哥。
必须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不如明日早朝,将这两人奏疏,下都堂髃臣及御史等一起议论……」向太后低声说着。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