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智混沌多时的老人,偏偏在这个黑暗的黎明,像一位洞察一切的智者,一语戳破姜浔咬牙封死在血肉里的痛彻。多年的求医问药,终于有了成效,姜浔本该为奶奶松一口气,疼痛却在四肢百骸泛滥流窜,耳畔只剩自己艰涩的喘息。
奶奶了然地看着他,轻拍姜浔后背因为用力狠狠凸起的肩胛骨,眼神慈悲。
“别露出这种表情,浔子,尤其是在小田面前。
遇上事儿的时候,不能放任脑子往坏处想,心里也不能怕。身边的人把信念守住了,生病的人才坚持得下去。
奶奶岁数大了,还病了这么多年,都没想过放弃,是因为你一直拼命拉着奶奶,拉扯着这个家。虽然很苦,但奶奶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现在,你也要拉上小田一把。
别慌,也别怕,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就像你最擅长的登山那样,就算没有路也能闯出一条路来。”
姜浔僵着不动,奶奶又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去吧,去看看他,别担心奶奶。如果小田要走,就好好地道别之后再回来。
你告诉他,奶奶很喜欢他,等他把病治好,随时回来。”
姜浔流不出眼泪,只觉得有什么酸涩难忍,陌生又滚烫的东西,在任何视线都不能触及的心脏一角落下来。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在得知姜浔的父母双双出事的消息之后,姜奶奶也像现在这样,轻轻拍着他的脊梁,给他了一个拥抱,还有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一句话。
“浔子,别怕,什么都别怕。以后的日子,你就是奶奶的主心骨了,你带着奶奶过吧。”
*
过道里堆叠的杂物是漠然的观众,冷眼看着姜浔一个人走到尘屑弥漫的最尽头。他把那些不愿回想起的跟姜永济有关的地方,有关的人,一个一个从脑子里扯出来,把电话拨过去。
无处宣泄的怒火透过手掌的皮肤炙烤着手机,姜浔在所剩无几的耐心中拧眉等待着,他知道自己总有办法得到想要的。
唯独除了他。
这个认知迫使他再一次低头确认,至今没有收到田云逐醒来的消息,一举一动都透出危险的燥郁。姜浔迈着长腿重新折返回来,站在楼梯口,点燃了一根烟。
黑暗中吸附着另一只眼睛,能够看破在心上纠缠生长的执念和软弱。烟雾被吞进去,姜浔干涩的目光也被吞没,他再一次被那种难以掌控的无力感摄住全身。眼前轮番闪过开车进山前田云逐渴望却欲言又止的眼睛,和他轻飘飘摔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
他总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有办法把陌生人拉出深渊,唯独护不住,救不了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
收到消息时,姜浔已经站在那儿抽完了一整根烟。他把手机揣回裤兜,扯掉手臂上的绷带,冲进楼道里最艰深的一段路。
黑色出租停在一家地下麻将馆儿门前,疾风把姜浔黑色大衣下摆吹得猎猎作响。姜浔大步走进乌烟瘴气的地下室,把姜永济堵在了散发着通宵恶臭的赌桌上。
“姜永济,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跟我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异常,却比满屋的叫嚷更有穿透力。身上的危险气息穿过弥漫的烟和粗鄙的喧哗吵闹,让令人作呕的污浊空气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迫于这种压力,姜永济吐掉嘴里的半截烟头,张了张嘴,没吐出半个字。
姜浔同样没再出声,四周挤满了一屋人屏气凝神的紧张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