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油烟机震颤着发出隆隆巨响,在宣告自己存在感的同时,霸道又粗犷地试图掩盖住其余的声响。
姜浔还是一进门就感应到了田云逐所在的方向。
那个垂头站在砧板前的年轻人,因为过度专注显得有些严肃,可他的动作间又带着轻易让人察觉的忙乱。但这些都不影响他的乖巧沉静。纤细的发丝有些长了,盛着柔和的灯光。让他的那种乖,与年龄无关,格外干净。在聒噪的背景音之下,又糅合了某种脆弱易碎的质感。
姜浔倚靠在厨房门口看过去。
厨房的格局狭长幽深,姜浔的目光更深。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介于平静与烦躁之间,很难界定。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田云逐身上看出些什么。就那样按捺着看了一会儿,本想开口叫他,转念一想还是作罢了。
这时田云逐恰巧拿起菜刀,朝着姜浔的方向露出侧脸。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苍白,一如既往的好看,让姜浔游走不定的目光再次定格。除此以外,那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诚惶诚恐和谨小慎微,又莫名有些好笑。连八风不动的姜浔看了,都忍不住勾了下嘴角。那把在厨房贡献多年的老刀,落在他手里,俨然成了伺机伤人的凶器。没来由地,让人跟着他一起惴惴难安着。
担心惊扰到他,姜浔还是迫使自己默默转身离开。他走进洗手间迅速冲了个澡,将满身的烟味和从医院带来的晦气冲刷干净。
田云逐是在端菜出来的时候看到姜浔的,这时的姜浔刚洗完澡。
田云逐的呼吸有些乱了,视线也跟着乱了,变得毫无章法。他恍惚注意到,姜浔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体恤。因为衣服下摆有些短,长腿的比例因此显得更加夸张。又注意到他半湿状态下的发茬,硬硬的质感犹在,只是更加漆黑了。还有他不带一丝赘肉的身材,挺拔矫健,有蓬勃的力量感,又不至于过分壮硕。
田云逐手心发烫,黏腻的感觉让他小心抓紧了手中瓷盘的边沿。
“浔哥,你回来了?”
姜浔很自然地朝他走来。
“嗯,不是说等我回来弄?”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怕奶奶饿了,就简单弄了点。”
手中的番茄炒蛋,承载了姜浔的目光,变得像烫手的山芋。这盘菜所有的缺陷都在这一刻急剧放大,因为掌握不好火候,番茄几乎都化掉了,鸡蛋上的焦糊也分外醒目。田云逐脸上发烫,将菜放到桌上,恨不得连忙逃离姜浔的视线范围。可是下垂的余光中,是姜浔逐渐走近的深色鞋面,挡住了他脑海中预判的逃跑线路。
“先坐吧,剩下的我去拿。”
听到这话,田云逐并没有觉得轻松,因为厨房里的那锅粥可能比番茄炒蛋更加令人倒胃口。水和米的比例没有掌握好,黏糊糊一团,像搅不开的浆糊。田云逐羞愤地回想着那锅粥的惨状,身体却先于大脑接收了姜浔的指令,在椅子上呆坐下来。
姜浔很快布好了餐桌,盛来了另外一盘香菇油菜,又给每人盛上一碗粥。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至少从田云逐偷瞄过去的角度看,完全不带任何嫌弃或挑拣的意味。有着这几天相处以来,少有的平和。
这样的他让田云逐找回了一些勇气,
“那个,厨房什么的,我用得还不太熟练。我也没找到什么肉,只做了点儿素菜。做得不好,今晚要不先这样将就将就,行吗?”
田云逐其实想说明天他可以继续努力。他觉得只要姜浔还愿意给他机会,就一定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然而,姜浔低沉的回答再一次避开要害,毫不留情地粉碎他小心燃起的希望。
“这样就够了,”
姜浔是不擅长说谢谢的人,尤其是在面对田云逐的时候,他说不出口的又何止是这一句?迟疑间,这句话的收尾比平时的语速慢了一秒。
稍纵即逝的一秒中,两个人之间像是上演了一场博弈。姜浔丢弃了一贯的利落干脆,田云逐却借由这不寻常的一秒钟得以喘息,重新武装起自己隐秘的心思。
微妙的平衡之下,田云逐稍稍松了一口气,于是注意力很快被面前的粥碗吸引走了。
姜浔为他盛的粥只有小半碗的样子,不多不少,恰好是田云逐虚弱的脾胃能够承受的分量。
*
他还记得昨天自己不舒服的事?
姜浔随手为之的一个细节,不多不少,微不足道。却让田云逐在几近冰封时,捕获了赖以呼吸的氧气。所有急需的,渴望的都得到安抚,是恰到好处的体贴和温柔。
田云逐惊喜地抬头,姜浔的目光却若无其事,没有为他停留。
反而是姗姗来迟的姜奶奶,察觉到了不妥,轻声责备起姜浔来,
“浔子,你怎么就给小逐盛了半碗粥?这像什么样子?怎么能这样招待客人?”
“奶奶,他饭量小,不够我再给他添。”
姜浔随意解释了一句,大口吃起饭来。对他而言,不经意的关心和回答都随性而为,自然坦荡得仿佛一切都本该如此。
“哎呦,你看看小逐都这么瘦了,还不让人家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