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惊吓
时锦跌在原地,身上的泥把茭白的裙彻底染成了黑。 然她不敢松手,嗓子是哑的,身子是酸的,胳膊是疼的,指节亦是扯得厉害,只狠狠揪着大郎的一只胳膊,使尽往上拽。 雨大泥滑,便是连她半个身子都跌了进去。下一瞬,身后的人扯住了她,然后是更多的人,一个个,伸出手来,将她扯出泥淖,便是大郎,也随着这一股大力被带引上来。 “阿娘~”大郎破了声儿,抱着张娘子哭得厉害。 滚滚洪水顺着沟渠一涌而过,奔向疏散用的谷地。 时锦吓得半天没有回魂,甚至听不清周遭人的声音。她无意识得转过头去,只见齐天逸面上带着急,仿佛在训斥她,只嘴巴一张一合,雨水顺着他染着污泥的脸流入口中,狼狈又带着些许滑稽。 时锦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然她就是想笑,也确然笑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齐天逸还在训她,便见一身皆污的女孩坐在泥淖里朝他笑。他甚至都能瞧见她细白的齿,还有雨水冲刷得泛白的脸,一瞬间,所有的训斥都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他缓缓呼了口气,正要说两句软话儿,便见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 齐墨璟戴上了他的银白无脸面具,这一刻,他是缇骑司提督范程,亦是陛下手中的刃。 只这把刃,上一世是没有个人意志的,只为帝王平定一切障碍,仿若没有感情的机器,执行着所有来自帝王的指令。 暗杀、监听、刑狱……一切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他来做。 也因此,便是做回齐府二爷的身份,他亦是清冷的、算计的、缜密的、狠戾的…… 他以为,他的一生,如一潭不受搅扰的死水,波澜不惊。可他碰见了她,纯净的、易碎的、温软的、坚韧的……每一面都让他痴迷。 原以为,唯有残忍嗜血能带来短暂的快感,让他心中那头关着的疯狂的兽平静下来。可她,带给他更多的精神愉悦。 她的脖颈那般纤弱,细细的,仿若一捏就断;眼睛黑白分明,每每被他欺负时,总是隐忍着,似哭非哭,却在他的挞伐下软成了心头的泥。云收雨歇那一瞬,他心中的兽仿若餍足的猫儿,哼唧着,眷恋着,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中,时时刻刻携着、带着。 那时候,他不懂,只淡淡的,觉着大约这便是情爱。 情爱,他不需要,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便可。 他一直这般认为,也一直高高在上。直至,侍墨说她背叛了他,他的心才一点点痛起来。那些痛,密密麻麻的,盖过了身上的伤,烙在灵魂深处,便是重生一次,也不敢忘记。 他算不得好人,手上亦沾着血,被背叛过不止一次,原也不该为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耿耿于怀。可怎么就过不去这个槛了呢? 直至,这一世,他带她爬山,以为她再次离他而去,又瞧她气弱游丝得向他求救,他心中想着,既然过不了这个槛,那便认了吧…… 他认了,那便好好筹谋,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只有自己强大,她才不会背叛自己,永永远远跟着他…… 想及此,他面具下的目光带了一点点的软。 “司都大人,这里便是番堌境内的番龙山,抢了朝廷救灾粮的山匪就在这座山上。”一旁被齐墨璟调度来的襄阳守备刘守道问道,“咱们是摸着黑一股脑冲上去,还是引他们出来?” 襄阳守备不受地方辖制,奈何眼前此人是缇骑司的司都,专为陛下办案,便是连他都得依令而行。 带着银白无脸面具的司都面上泛着森寒的光,一双眼如鹰如隼般投了过来,声音清冷冷得带着些玩味,“刘守备以为,真有这般胆大的山匪,敢抢朝廷救济粮?” 明明冰凉凉的寒夜,刘守备的脑门却见了汗。他不敢深想,却又骑虎难下。 但若这些匪患真是得那位授意,那胆子岂不是太大了些? 正自思量间,便见出去打探的斥候出现在视野中。 斥候瞧见自家守备正躬身陪着一位锦衣司都,赶忙过来汇报查探的情形,“……山上土匪戒备森严,值岗轮哨,瞧着很有章法……” 刘守备的脖子缩得更厉害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便是那两边都惹不起的小鬼。 “我倒是有个办法,端看守备愿不愿意一试。”齐墨璟朝刘守备瞧了一眼,与他道。 “司都大人请讲。”刘守备哪敢提什么异议,直接凑过耳朵去听。 …… 时锦昏昏沉沉的,仿若大梦一场。 梦中是无边无际的水,一眼望不到头。冰冷的、潮湿的、黏腻的,绞着她,仿若苍茫天际的一叶扁舟,昏昏然不知所往。 一时间,耳边仿若又有人声儿,只那声音忒吵,惹她蹙了眉,心生不悦。 张娘子帮她擦干身子,又从她的包袱里找了一身浅蓝圆领缀兔毛领子的袄裙。那袄裙极鲜亮,用的也是上好的料子,只瞧一眼,便知费了不少银钱。 将浅蓝袄裙与她穿上,更衬得她肤白若霜,极标志的美人儿。 “贺神医且帮姑娘瞧瞧罢。”待得将她拾掇好,张娘子朝搭棚外矗立着的人喊了声儿。 不独是贺神医,便连齐天逸也跟着踱进了屋。 柳意到底心下惦记,也随在后边。 齐天逸还好,贺神医与柳意俱都怔了一瞬。 放在时锦刚来青堰时,贺神医且瞧不上她,自然不识她容貌好歹。又几日,她将自己折腾得犹如一个泥猴儿一般,他便也将她当成泥猴儿。 柳意就不用说了,才来便嗅得时锦身上的腐臭,又沾着泥,能好到哪里去? 这会儿洗净了,又着了齐整的衫裙,瞧着倒是温雅柔弱,眉目间隐现清华。 贺神医迅速回过神来,走到席垫前,探手捏了她的手腕,细细把脉。 往日里不太注意,此时瞧着,那一截露出的臂虽白,却瘦骨伶仃的,没多少肉。 “可还好?”瞧贺神医面色凝重,齐天逸忍不住问了句。 “受了惊吓,又受了凉,待我开服平心静气的方子,将养些时日便好了。”贺神医道。 他这话算是让一屋子人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只是,何时醒,还难说,且让她睡着吧。”贺神医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