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无粮
时锦白日里游走在灾民中救治病患,偶有不能诊断的,便寻了贺神医旁敲侧击得问询。 贺神医心情好时,便指点她两句,心情不好时,只一言不发,翻过身去睡觉。 然便是这三言两语,于时锦来说,亦是受益良多。 但纵使她忙得脚不沾地,许多灾民还是因着缺医少药而渐次死去。 她那身茭白绫裙已经失了往日鲜活的颜色,瞧着只比灾民好些,看多了生死离别,惯日里的讲究也便没甚心情。 “这样下去不行,”晚上,她缩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因病去世的灾民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不少是生生被冻死的。眼下天寒得厉害,奴婢那天瞧见,存放尸体的坑穴少了不少衣裳。生前不得安生,逝后亦不得安宁,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儿。” 天寒有天寒的好处,起码不像酷暑时节,瘟疫横行。 “那你有什么想法?”二爷捏了她的掌贴在自己怀里暖着,小丫鬟只挣扎了一下,便随他去了,“眼下殿下已征调了体力尚好的灾民疏浚河道,又使人修缮简易房屋,借以避过凛冬。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只能一步步来。” 时锦侧头转向他,一双眼染了些忧,“虽则现在有兵士镇守这边,但到底是人数少了些。受灾者众,稍一不注意,便有闲汉强抢他人米粥,尤以女子孩童为重。奴婢想着,要不要单拎出一口锅,专供老弱病残吃用?” 虽则是个尚显稚嫩的法子,二爷却是抚了抚她的发梢,“……可。” . 接连三四日,时锦与二爷各自忙各自的。 若说她这边只是奔波劳顿,二爷便是协理五皇子掌控全局。 襄阳那边传来消息,因着兴隆米记一再抬高米价,眼下米价已飞涨至三百文一斗,仍有上升的趋势。周遭客商闻利而动,俱都带着粮草往襄阳而去。 再因着庙会热闹盛行,用工者众,襄阳城周遭灾民不少都被雇着做事,虽说只是勉强糊口,倒是也有了个生存之法。 “客商聚而物贱,再过几日,襄阳城那边的米价怕是要大跌,届时五皇子便可购粮以解燃眉之急。”齐墨璟与之分析道。 “只怕他们囤积居奇,不肯轻贱出手。”五皇子叹道,“咱们的粮,怕是不足三日了。” 齐墨璟蹙眉抿唇,显是亦为此而忧,“微臣自出发前便与柳院长商议,着白鹿书院众学子亲自押粮,应是不多日便到。” 他来此借由的本就是白鹿书院夫子的名头,虽则先行一步,到底是让学子们紧随其后。 五皇子凝重一瞬,又问及南阳府民工征调一事。 “南阳知府已从灾民中征调身强力壮者开渠固坝,只是那边也是粮食难以转圜,听说知府大人已经把目光放到了城中富户身上。” “倒是个奸猾的!特事特办,眼下为了活命,只能行此章程。”五皇子转向身后的一名粗布男子,“枬峰,传我的话,知府从富户那里借的粮,待至洪水散去,朝廷当以双倍还之。” 枬峰领命而去。 “对了,本王还有件事要嘱先生。”五皇子转头望向齐墨璟。眼前的人虽则清冷孤傲,却是他此次水患最大的倚仗。不由敛衣肃目、郑重朝他拱手拜了拜,“朝廷已拨银并物资下来,只是山行至番堌地界,遭遇泥石流堵路,又有山匪趁势打劫,先生可知其意?” 齐墨璟眸色渐深,又负手而立,“怕是山匪是假,打劫是真,呈显定不辱命!” . “大郎乖,这两日瞧着精神倒是见好。”时锦摸了摸大郎的头,将最后一块指肚大的糕点塞入他嘴中。 “谢谢姐姐。”大郎露出个笑来,隐约瞧着能见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张娘子感戴时锦恩德,却无以言谢,只笑着与她道,“姑娘心善,将来定有福报。” 另一旁的灾民也跟着点头附和。虽则时锦并非所有人都能救下,但到底是有女医宽慰,心中安定。 又诊治了一些病人,时锦拖着沉重的腰身往粥棚那边走。她腰本就受过伤,连日来的繁重劳作让腰部隐隐作痛。尤其弯身久了,更有些直不起来的酸胀。 眼瞧着时锦回来,那小僮倒是欢喜,只推了一只破碗与她,“时锦姐姐,快喝些粥。” 时锦感激,当下笑着接过粥碗,又在一旁破旧的高凳上坐下,垂了眼睫低头喝粥。 粥中米粒不过十粒,颗颗分明却又带着残缺。应是旧日虫蛀的陈米。 她的动作极缓,仿若带了心事,又似珍惜般一小口一小口轻啜。 贺神医此时正拿着本医书瞧着,一转头便瞧见她污糟糟的外衣仿若在泥地里滚过一般。 他不由轻嗤,来时素白得像个仙女儿,不过几日,便成了田间的泥猴儿。 当下干巴巴咳了声儿,“那个泥猴儿!” 时锦仿若未闻。 他又重重咳嗽了几声,时锦可算抬起头来了,只是眼神中依然带着些迷茫,“神医可是不舒服?” 这话一问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怔。别人生病还有可能,贺神医……算了吧……不值当她这个小医女关心。 瞧这鹤发童颜、瞧这老当益壮,比之她自己还要壮实些。 她正要收回目光,贺神医却是抛给她一个指般大小的白玉葫芦瓷瓶。时锦赶忙接住,举着那瓷瓶儿打眼瞧了瞧,“这是什么?” “毒药。”贺神医丢下书,翻个身要睡觉。 时锦掀开封口,凑到鼻尖嗅了嗅,槐花蜂蜜的香甜扑鼻而来。 她的眉眼顿时弯了弯,捏着瓷瓶的手珍而重之得把那小瓷瓶纳入怀中,“谢谢神医,您老人家一定福泽绵延、健康长寿。” 假装睡着的贺神医:…… 他真的不老! 若说午间的米汤尚且带了些米粒,晚上的汤便只是汤了。 粒米未见,时锦饿得肚子咕咕叫,更遑论那些饿得更久的灾民。 她晚上不敢出门去了。 听得昨儿个夜里,有负责来往传递情报的马匹被灾民偷偷杀了喝血。不止是血,待得第二日见着那马时,只剩干净的骨架,白惨惨的连一丝儿血色也无。 偷偷捏着那不足一口的蜂蜜,她想喝,又舍不得喝,只犹豫一瞬,又纳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