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芍也算得上这白玉巷里头的老熟人,往日常常带着人照顾芫娘的生意,同芫娘的关系最是要好。
如今眼见是红芍有事相求,芫娘自然没有不肯帮忙的。
她听清事情原委,便推起摆摊用的江州小车,又快又稳地跟红芍走进了酒楼后厨。
“要做牛舌?可点了做法?”
几个厨子们闻言,顿时摇摇头。
这牛肉牛舌的,难不成除过炖,还有旁的做法?
芫娘略做思索:“那好办,就用烤的。”
牛舌就在案几上躺着。
她麻溜地抄着牛舌瞧了瞧,便能看出这的确是一条分外新鲜,可遇而不可求的的好牛舌。
牛舌若要烧得恰到好处,需得滋味醇厚,更要紧的是他不同于牛肉的那种弹牙爽脆的口感。牛舌要做到丰腴却不肥腻,香嫩而不干柴,那才算是真正的美味。
可是要将这牛舌的滋味做到极致,去腥却是不可忽略的重中之重,否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怕整个烹饪过程都会前功尽弃。
芫娘在众人环绕的目光下打量一阵,随即麻利将那牛舌最外头的皮拿刀划拉开彻底撕下。
这层外皮质地坚硬,对牛舌的口感影响最大,更何况有这层外皮在,牛舌的腥味便无论如何也去不干净。
新鲜的牛舌其实并不需要太重调味,只需要一小撮椒盐,便足以提出牛舌的鲜味。
她手起刀落,利利索索地将牛舌全部切作极薄的片,随即便将生的牛舌片搭上炭火。
火早已经烘得恰到好处,火舌不断舔舐着木炭,像是在欢快地舞动。
牛舌烤制时最费工夫,火上的时辰差丁点星毫,牛舌便难熟透。可时辰若是多个一瞬半刻,口感却又会天差地别。
薄薄的牛舌只经过略微的火炙便能锁住汁水,焦脆的外皮包裹着充盈的汁水,虽带着滟滟的焦香,入口却仍旧香滑软嫩,细腻丰腴。
那牛舌本就被芫娘切得极薄,此时被炭火轻轻一熏陶,便泛起微皱,香气更是立时将周围滟滟裹住。
芫娘将裹挟满肉汁的牛舌鳞次栉比地摆放在天青色折沿盘中,整个盘子登时浅粉娇嫩,好似一朵盛放的牡丹。
酒楼中的一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俨然是不曾发觉牛舌与牛肉原是不同的。而除过将牛舌炖得软烂入味,真正品味牛舌的竟还有这种做法。
芫娘将盘子小心翼翼地奉上小二的托盘:“盐烤牛舌做好了,要趁热吃。”
“快些去上菜吧。”
掌柜合着旁人这才千恩万谢地走开。
红芍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不断打量着楼上,一时却没瞧出什么动静来。
刚刚忙活完的芫娘却不紧不慢。
她打理干净灶台,便重新抬起她的江州车。
“红芍姐姐,早晨摆了摊档的东西还没收拾呢,屋里头还醒了中午要用的面。”
“你替我等上一阵,我得先回家一趟。”
红芍也点头:“你快去忙,我替你看着。”
芫娘招呼过红芍,便推着小车往白玉巷深处钻。这独轮的江州车笨重,可被芫娘推着却是又轻又快,转个身就没了影。
姜家位在白玉巷的巷尾,院子不大,屋舍也已然有些破旧了。但这地方打理得却格外井井有条,整个院子和芫娘的摊子一样,瞧起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故而这蒋家小院哪怕是坐落在破旧的巷子中,也格外显眼。
芫娘这头方一进门,便忙不迭将拿来摆摊的家伙事稳稳立在门边。
锅盆早已洗得干干净净,可芫娘却并不敢歇息。
她又转身马不停蹄地打了下午要用的水,还趁着余下的时间,将晚些时候要用的面团重新和好,放在一旁醒发。
眼见得诸事皆毕,芫娘这才擦擦额角的汗珠,忙不迭擦干手,抱起早晨收钱的方盒兴冲冲地进了屋。
她拨弄着盒子里头那一枚又一枚的铜钱,草草地算着本钱。
扣掉做糖饼不得不买糖,还有买面的花销,再扣掉五个铜板的油炭钱,今日卖了朝食的铜板,足足还剩下四十多文钱。
芫娘将这四十多文钱放进原本攒下的铜钱盒子里,端起来都是沉甸甸的。
芫娘忽然便不觉得累了。
她摸着圆滚滚的铜板,忍不住喜上眉梢,将铜钱一枚一枚仔仔细细地串成了一个长串。
而后便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纸,又用炭棍在纸上划下一道儿。
一百文铜钱便是一钱,十钱就是一两。
这大一串铜钱,明日便能拿到当铺去换成一钱的银锞子。
芫娘翻来覆去地数了三五遍,也算得这纸上已经整划有一百个道儿。
就这样早出晚归地攒着,不管是糖饼还是肉龙,包子还是炊饼,各色各样的东西她都卖过,虽都只是几文钱的东西,可如今竟也已经一文一文地挣够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这钱说多不多,可也是起早贪黑才有的辛苦钱。在香海这样的小县城里,足够一个人衣食无忧地过上好些年头。
芫娘盼这一日,已经足足盼了三年。
她想,只等着今日卖完午食,她也能像这白玉巷子里头旁人家的女儿一样,饱饱地睡上几个囫囵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