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话说清楚点,”罗伯特翻看着报告,暂时没有开口,跟在他身后的凯瑟琳便替市长问道,“什么叫做不像仿品造成的,但又不能确定是不是真品?”
研究员解释道:“也就是说,电磁波的影响曲线在三天内都没有衰落的迹象,如果换成当年陈瑾年夫妇研发的仿品,或者自研的仿品,这条曲线应该在一至两天内回落到零,因此洛希使用的绝不是这些仿品中的一种。”
凯瑟琳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能排除部分仿品的可能,如果要验证是否为真品,还需要时间来观察影响曲线会不会回落?这根本就相当于没有得出结论啊!市长要的是确切的预测,到底是真是假,连这也不能确定吗?”
“只要是预测,就没有确切一说。”研究员低着头,胆怯却坚定地撇清责任,“研发中心可以做出预测,但事关重大,预测不可能百分之百正确,我们也不敢乱下结论。再多等待一段时间是最稳妥的办法,要是出现了曲线下滑的迹象,我们就可以准确地判断了。”
“再等一段时间?”霍姆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已经被篱墙快要崩溃的防线折磨了一天一夜,身心不堪重负,“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最多十二个小时,篱墙的战线就会彻底溃败,难道要等到那群暴民冲进繁华区把我们绞死吗?”
研究员在霍姆的怒火下缩了缩:“当然我们也可以不必等……报告里已经提供了检测得到的各项数据,凭市长的数理能力,看懂是绰绰有余的。全部的选择权在市长手上,如果市长愿意下结论,那我们现在就能得出结论。”
这是把责任又甩回给了市长。瞬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浏览着报告的罗伯特身上,后者默然地抬头,一言不发,在满地的瓦砾和玻璃片中踱了两步,来到破碎的落地窗前。微凉潮湿的夜风从被炮弹撞开的大洞中灌进来,使在场的人们都裹紧了西服。
塞西娜城的上空阴云正在聚集,晚上十点刚过,到了零点就是降雨日了。乌云滚滚地翻涌过城市上方,云层中电光如龙探头,惨白的闪电映亮了城市中的混乱场景,火光幢幢地闪耀。
就在这时,流动在篱墙间的深蓝屏障再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今天的第十八次,罗拉率领手下的黑客们攻破波塞冬的防御系统,解除了这道屏障。
霍姆的通讯器又开始催命般狂响,作为STF的战术专家,他不得不跑到会议室外接听电话,狼狈不堪地部署士兵,勉强堵住篱墙的缺口,抵御暴民们一次次的冲击。
罗伯特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十多年来他在塞西娜城建立的秩序、获得的财富,如同巍峨的金字塔崩落成流沙,正在缓慢地瓦解。就像洛希曾经说过的那样,战术是由选择构成的,选错眼前的这一步,他便会满盘皆输,洛希将代替他坐上市长的位置。
他根本就不想选择,这么多年来他踏着腐肉与尸骨,滴着满手鲜血才登上了这个宝座,他同时握着政界与商界至高无上的权柄,而洛希……只不过是从贫民窟出生、在福利院苟活的贱民,本就不配与他坐在同一张桌前,又有什么资格跟他博弈?
可是他不能不选。洛希巧妙地把主城区引向内乱,截断了他的退路,即便他知道前方可能有诈,也只能被洛希逼迫着做出选择。他仿佛正坐在棋盘前,被对方恐怖的战争天赋压低了头颅,他不敢相信,自己竟和对方差了那么多。
他不愿意相信,那个纯真无邪、任他欺瞒的少年,竟然一直有着将他压制得抬不起头的能力,从小到大,从沙盘推演到血色圣诞,再到东5的陷落,也许他一次也没能赢过洛希。
是他从未赢过么?还是……他把洛希想得太过无所不能?罗伯特狼狈而仓皇地按住了额头,手里的报告掉落在地。他想不通,也不敢再深想,否则他凭借东5的胜利在洛希面前建立起的唯一一点优越感,就会彻底消散。
洛希不可能总是赢……不可能的。总有那么几次,他抓住了洛希的错漏,发现了那个天才不太完美的地方;他真心地相信,东5那次是属于他的胜利,也相信,洛希并未高尚到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守护原则的地步。
凯瑟琳匆忙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张,担忧地问:“市长,是报告里的数据有问题吗?您是否看出了什么?”
她还没有完全站起来,罗伯特就按住了她的肩头,手劲之大,使凯瑟琳强忍着痛呼,倒吸凉气不断地颤抖,单薄的肩胛骨似乎就要断裂:“这些报告无法提供足够的信息,不过,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是什么样的选择?”凯瑟琳颤栗着问。
罗伯特凝望着风雨欲来的主城区,狂风吹动他的额发和熨帖的西装。他站在落地窗的破洞前,朝着无边黑暗伸出手去,做了个拿起棋子的手势,轻轻地在虚空中的棋盘上挪动。
这是最后一步了,走完这一步,他会输得一无所有么?
恐怕不会。他慢慢地牵起嘴角,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即将一无所有的,应该是洛希才对,那个不自量力的贱民,拼了命地想要战胜他,却唯独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即便他选错了也不要紧,雄厚的实力给了他补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