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迷离的灯光与珠宝折射中,女郎的脸色忽然无比难看。她扬起戴着鸽血红宝石的手,就要把杯里的酒液泼到洛希脸上,晃荡的液体却瞬间平静下来,洛希伸手按住了酒杯,杯底稳得像是嵌进桌面,任由对方如何使力,都摇撼不了分毫。
“姐姐,我只是个讨厌的未成年。”洛希轻轻扬唇,指腹摩挲着玻璃杯,透明杯壁映出的枪茧将女郎惊得面色发白,“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啦。”
他天真而轻快地说着,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衣袋里拔出枪来,抬手崩碎了附近的两个酒柜。在人群的尖叫中,成排的名酒化作齑粉,子弹轰爆瓶身,裹挟着酒浆溅射在任务目标的肩膀。
那时洛希还没有杀过人,他用的是麻醉弹,每次将目标击倒后就收手,捆好了交给雇主。
任务目标摇晃了两下,还未倒地,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逃向出口。洛希诧异地挑眉,似乎是惋惜自己的失手,想要追上去,又舍不得女郎手里的那杯龙舌兰,索性从对方手中夺过酒来,仰起头咕咚咕咚饮尽,把酒杯拍在桌上,纵身去追逃脱的目标。
赌场内霎时乱作一团,洛希仿佛过境的热带旋风,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撞翻了红绒布桌上的转盘,踏碎了零落的筹码,惹得赌客和女郎们侧目而视。
弹药不要钱似的从洛希的枪膛里倾泻出来,十六岁的洛希还不明白什么叫作精确俭省的战斗,他只是横行无忌,滥用着满溢出来的才华,时时处处压制住对手,嚣张得要命。
这倒是颇合邓槐灵的脾性,他和洛希一样,也是在战场上张狂到不行的主儿,打起架来就会疯得忘记自己身在何处。随着年岁渐长,洛希已经收敛了许多,但邓槐灵毫不怀疑对方温和的外表下还藏着个热衷使坏的小恶魔,时不时晃荡那条猖獗的尾巴。
就比如,当这次的任务目标好不容易逃出了拐角,背靠着走廊上的老虎机喘气时,洛希便也蹲在老虎机顶端,慢悠悠地给手枪换弹匣。机器循环播放庸俗音乐,洛希垂着头,花花绿绿的光芒在他脸上闪动,眼底映出无意义的赌博数字。
他换好弹,微笑着把枪口抵上目标的后脑勺,在对方惊愕回头时,眉眼弯弯说道:“晚安。”
麻醉弹应声爆裂,微型的针管再度咬住皮肤,将药剂送进体内。任务目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在眼皮不受控制合拢的前一刻,他竟看见那个纯洁的少年露出了小魔鬼般的调皮笑容。任务完成。
洛希跳下老虎机,确认目标已然昏迷后,给雇主发了条讯息,在赌场门口望了望漆黑落雨的天空,孤身踏入门外的夜雨。
他来这繁华地段时是一个人,走出去的时候仍然如旧,长发被雨水淋湿,脸颊上淌着水滴,沾染的烟味酒气被冲刷得干净而清冷。发丝黏在脸上,一缕缕地衬出苍白的皮肤,乌黑的瞳仁,像浇湿了的水墨画。
洛希就这样淋着雨走,深夜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冰凉水珠溜进他的衣领,变作热烘烘升腾的蒸汽。他的颊侧渐渐有些泛红,带着醉意的酡红弥漫开来,皮肤滚烫如火,目光也明亮得惊人。
是那杯贪喝的龙舌兰的作用。幻海系统中的邓槐灵立刻想到了。洛希的酒量不好,这是裁决官们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担任领袖后洛希便很少饮酒,就算美酒当前也会极力克制,免得误事。
但年少的洛希还未担负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责任,因此可以醉倒街头。他撑着墙,如同真正的醉鬼那样走得歪歪斜斜,兴致昂扬地哼着跑调的曲子,是彼得罗夫军校的校歌。
“让我们被学识接纳,让我们被枪炮武装;为了荣光照耀的城市,为了人类坚守的土地……”
昏暗如瀑的夜雨中,洛希的声音被雨点打成碎片。他口袋里的通讯器震动,雇主如约支付了任务酬金,于是他强按住酒意,提着沉重的步子找到了街头蓝光幽幽的存款机,捋起袖子,亮出ID芯片给罗伯特转款。
他的账户余额好像被水蛭吸食过那么干净,罗伯特在军校里的实验室没有科研拨款,只能靠洛希供养。洛希夜以继日赚到的钱足以在繁华区外的任何地方买套公寓,可一旦投入研究,再多的信用点也是杯水车薪。
洛希昏昏沉沉地转了账,离开存款机,穿行在五光十色的霓虹之间。飞驰而过的车辆飘起水花,溅了他一头一脸,他也毫无知觉,酒精使他既滞重又轻盈,浑身暖洋洋的,继续摇晃着唱校歌:
“我们为什么而生?硝烟、炮火和刀锋……”
他不小心踩进街道边凹陷的水坑,失去了清醒时绝佳的平衡能力,洛希一头栽倒在地上。他迷茫地起身四顾,黑色的大厦波浪般汹涌,紧密包围了发光鱼群似的广告牌,风雨中的城市像是沉在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