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的瞳孔霎时缩紧了,脸色变得惨白,他捂着嘴阻止自己发出惊呼,指尖死死地按住桌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强撑着站立。好在他没有打开这头的投影,罗伯特看不到洛希恐惧到极点的模样,只当他在沉默。
那边的全息投影又对准墙上的邓槐灵,镜头拉近了些,让洛希看清那人体表的每一道伤痕。邓槐灵赤裸着上身,浑身湿淋淋地滴着水,触目惊心的血痕交错在皮肤上,墙面溅着密集的血点。
水珠沿着肌肉线条流落,渗入伤口时邓槐灵总会微微颤抖,那大概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盐水或弱酸一类的液体。他已被疼痛折磨得失去了清醒意识,低垂眼睫半昏迷着,那双骄傲的棕眸里野性消散。
洛希恍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投影,动了动手指,想要抬手抚摸那人的脸,却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没法触及邓槐灵。他缓慢将手放下,双手撑住桌面,硬生生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罗伯特·迪兰。”
“你已经不愿意叫我鲍勃了吗,洛希?”罗伯特的声音从画面外侧传来,言语里有浓浓的失望,“我以为过去了十年,你应该没那么恨我了才对。”
“那是你的十年,不是我的。”洛希冰冷地说,“苏醒过来后,我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杀了你。”
罗伯特轻轻一哂,似乎没有放在心上:“这样么?看来还是被做成仿生人的你比较听话,由此可见,人类拥有自由意志不是什么好事。我不该在十年前心软留你一命的,那样就不至于有今天的祸患了。”
“到底是你心软,还是你根本不敢?迪兰市长,你真有勇气杀死一个你从来都视之为神祇的人吗?”洛希冷声道,高傲的神情里流露出不屑,“在你的潜意识中,杀了我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就像天塌下来一样……”
“够了,”罗伯特的语气忽然带了几分阴狠,“叙旧环节到此为止。洛希,我不会介意你再多恨我一点,你也看见了墙上锁着的是谁,你的小情人的性命,只在一念之间。”
洛希假装困惑地蹙眉:“我的小情人,你是指邓槐灵么?你手下的情报部门恐怕搞错了,我和他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他帮我拿到脑扉之锁后,我们之间的交易就结束了。”
“你们两人倒是有很多地方出奇相似。”罗伯特意味深长地说,“都喜欢编造谎言,装作丝毫不在乎对方,却是为了保护彼此。邓槐灵宁愿暴露自己,也要警告你别来找他,这条证据是不可否认的吧?”
洛希扬了扬失去血色的唇角,迫使自己笑出声来:“不可否认?这顶多只能说明他在乎我,我却不在乎他。这也怪我,占据了这个毛头小子的初夜,让他对我念念不忘……但你要是用他来胁迫我,我只能说,悉听尊便。”
为了显得更加真实,他整理了一下仪容,转身从那群正在八卦的裁决官里将帕里萨扯了出来,示意其他人回避,然后打开了这边的投影,使罗伯特看到他和帕里萨交握的双手。
“我不过是把邓槐灵当作有价值的床伴,换成谁都没区别。”洛希轻佻地贴近了金发青年,“迪兰市长,你自以为了解我,我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了,只要对方有足够的价值,我愿意同任何人建立关系。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床伴,他比邓槐灵有用得多。”
罗伯特沉思不语,洛希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邓槐灵之前的说法,他多疑的性格又开始作祟。这两人事先串通好说辞的可能性并非没有,可如果真是串供,那么洛希早该料到邓槐灵会落在政府手里,又怎么会眼睁睁放任这种事发生?
一滴疑虑宛如培养皿中央的菌群,逐渐向外扩张。罗伯特熟知洛希的性格,反过来也是一样,作为多年老友,洛希深谙他个性中的弱点,在重大的事件上,只要仍有疑云存在,他就会继续寻找证据,而不是轻易下定论。
他永远不会知道,邓槐灵和洛希曾经在失落之城吵过一架。他们不约而同地使用了那天洛希欺骗邓槐灵的谎言,这就是两人的口径出奇统一的原因。
洛希悄然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墙上那人的反应。他担心邓槐灵会听见自己言不由衷的冷漠话语,而对方也确实听见了,从洛希说第一句话开始,邓槐灵就如同循着气味痕迹觅食的食蚁兽,虚弱睁开眼睛,饥饿地四下寻找他的踪迹,直到看到投影里的洛希才稍稍安心。
当洛希看向邓槐灵时,对方也正注视着他,棕眸含情,唇边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只消一眼,洛希便心领神会了,邓槐灵明白他在做什么,他说了和初到失落之城时相同的谎,但不同的是,他们再也不会产生嫌隙与隔阂。
“既然你说悉听尊便,那我怎么处置他都可以?”罗伯特沉吟着,慢慢地说,仔细观察洛希的表情,“挑断他的手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