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溪想着这般,长声叹道:“其实说起来,施二小姐虽然又是写信,又是做衣裳的,另一边却也没闲着,人总要为自己谋划,如今她成天与安郡王出双入对,好不亲近,兴许好事也将至,施家若能攀上这门亲事也是莫大的福气了,只可惜世子远在这云洲岛之上,怕是喝不上那杯喜酒了……”
他故作不经意地谈起施宣琴如今的“新欢”,话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指摘的意思,隐隐似在替越无咎打抱不平。
只可惜,越无咎听了这番话,毫无反应,他端坐在桌前,甚至眼皮子都未掀动一下,只是淡淡道:“不要在背后妄议他人,这点礼教裴大人都没有吗?”
他虽遭背叛,却也不屑于人后诋毁,如此小人行径,只会脏了自己。
裴世溪唇边的笑容再次凝固。
短短几个来回,他次次都被噎住,一只手在桌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眸光几个变幻后,他到底按捺住了呼吸,似笑非笑地抚掌道:“越世子好胸襟,裴某佩服。”
行了,再不用提施家那个二小姐了,简直是废得不能再废的一步棋了。
他算是彻底看出来了,这越家小子早就放下,对过往毫无留恋,甚至一丁点都不在乎,用施家那位“小青梅”来扰乱他的心神,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裴世溪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后,话锋又是一转,这回却真正捏住了越无咎的命穴——
“该替人转达的东西,本官都悉数转达了,越世子不愿意听也没办法,只是不知道,你那位嫁去幽州,如今成了兰家夫人的‘义姐’,她的消息,你有没有兴趣知道呢?”
果然,一提到宁玖娘,越无咎神色便陡然一变。
裴世溪终是满意地笑了,气定神闲道:“镇抚司如今奉了皇命,在抓捕谋逆一案的余党,兰家虽然远在幽州,又多年不涉政事,可毕竟与越家牵连甚深,焉知没有暗中相助,共同谋事呢?这嫌疑可是很难洗清的,世子你说呢?”
“裴世溪,你想做什么?”少年显然慌了,呼吸急促不已:“你诬蔑我越家谋逆不够,还要拉我姐姐与姐夫下水吗?”
“世子消消火,我可没下定论。”
裴世溪一边抚摸着脚边的雪狼,一边慢悠悠地继续开口道:“听说你姐姐如今在带发修行,成天跪在佛前,为越家亡灵抄经度魂,你姐夫也一直陪在身边,不离不弃,这般伉俪情深,连本官都甚是羡慕啊,想去幽州拜访一下他们,世子你说本官该领着镇抚司的人马,什么时候启程呢?”
“裴世溪,你敢!”
越无咎霍然站起身来,神情激动无比,胸膛起伏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莫说我姐姐本就不姓‘越’,越家的案子牵连不到她,何况她还一早就嫁了人,如今是兰家的少夫人,兰家世代久居幽州,一直都安安分分,行事再低调不过,根本不涉足朝堂,他们皆是无辜之人,你不要动他们!”
少年俨然一副“护姐心切”的模样,真情实感毫不作伪,裴世溪瞧在眼里,心中也自有了判断。
一番试探至此,看来这位“越家遗孤”是真的毫不知情,如此一来,甚好不过。
当日裴公公站在檐下,对他说的那番话,此刻似乎又回荡在他耳畔:“你到了岛上后,便去探探越家那个孩子的虚实,若他知道内情,你就……废了他。”
而今看来,他暂且不需出手了。
正好此趟云洲岛之行,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今只需暗中再派人盯紧这澜心小院,看看这越家小子是否还有异动便可了。
裴世溪心中有了计量,站起身来,扬唇一笑:“镇抚司查案,只为皇上一人,素来秉公无私,俯仰皆无愧于心,若你那位义姐当真没有暗通款曲,幽州兰家也清清白白,那你便没什么好担心的,反之,镇抚司也绝不会放过一个乱臣贼子!”
扔下这几句“场面话”后,裴世溪便牵着雪狼飘然而去,身后的少年还在愤然喊道:“不要动他们,裴世溪,我姐姐跟姐夫都是无辜的!”
待到房门一关,裴世溪彻底离去后,少年激动的眼神才冷却下来,他仿佛瞬间摘下了面具,同先前“护姐心切”的模样判若两人。
即便老谋深算如裴世溪,又怎会猜得到,他特意在越无咎面前提起幽州兰家,想要试探他是否知情,却反而让越无咎愈发确定了心中某个猜测,将计就计,顺势在他面前演了出戏。
方才少年的一番“真情流露”,自是蒙混过关,成功骗过了他这头恶狼。
裴世溪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越无咎机缘巧合下,早就发现了壁画上的秘密,锁定了幽州兰家,他以此来试探,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原本越无咎对兰家的三分怀疑,因为裴世溪的试探,生生变成了七分,至于剩下那三分,还必须得拿到实质性的证据才行,一切谜底都只能去幽州才能解开了,否则猜想终究只是猜想,事实又当如何呢?
冥冥之中,那个深藏的真相,是否离他越来越近了?
一丝冷笑浮上唇边,少年墨眸深深,久久望着虚空,低声呢喃的话语只有自己能听见:
“幽州、兰家、玖娘,还有……我的好姐夫,且等着吧,终有一日,我定会去幽州查个明白的。” >